——湖北紅安縣毀林調查報告
采寫:劉縣書 馮永鋒 易懿敏 郜璐莉
攝影:劉縣書
http://blog.sina.com.cn/liuxianshu
一、初到紅安:舊案復發
2010年4月3日 ,下午3點10分左右,我們從武昌-新縣的長途客車上下來,踏上中國第一將軍縣紅安縣城的土地。
紅安不是個一般的地方。紅安(原名黃安)名人輩出,北宋理學家程灝(1032-1085)、程頤(1033-1107)生于此,至今紅安尚有“二程鎮”;明代特立獨行的思想家李贄(1527-1602)也曾在黃安盤桓數載,與當時當地的名儒耿定理、耿定向兄弟切磋、爭論,在天臺書院講過學,這段經歷深刻影響他的命運;1927年,這里打響黃麻起義第一槍,紅四方面軍、紅二十五軍、紅二十八軍三支紅軍主力都誕生于此,從這里走出了董必武、李先念兩位國家主席和陳錫聯、韓先楚、秦基偉等223位將軍…… 但我們不是為這些而來,我們為這兒的山林而來?! ?/p>
紅安地處大別山南麓,全縣版土面積1796平方公里,有林地面積118萬畝,活立木總蓄積量278萬立方米,森林覆蓋率43.8 %(據紅安林業局網站)。然而,從2008年5月開始,就有家鄉在紅安的網友(以在深圳打工的李清平先生為主)不斷反映該縣將大批山林賣給企業和老板,大量森林因此被砍伐,將變成為造紙企業提供紙漿原料的速生林。(參見尾注1:《驚天大騙局國際皮包公司瘋狂砍伐中國天然林 空前大劫難地方政府官員竟然當頭號政治任務》)
針對網民的舉報,先是 2008年6月15日 紅安縣林業局通過網絡做出了一份答復(參見尾注2:《紅安縣林業局關于反映紅安縣覓兒寺鎮破壞生態環境營造速生豐產林等有關問題的答復》),隨后于 2008年6月18日 ,這份答復被略作修改,以黃岡市人民政府公告的名義再度發布于網絡(參見尾注3:《黃岡市人民政府關于網上散布“曼圖林業黃岡毀林事件”調查情況的公告》)
其間,先后有數位記者前往紅安采訪此事,但最終見報的只有《長江商報》 2008年6月22日 報道《“黃岡毀林事件”真相調查》(參見尾注4)該報道引述了不少相關政府部門官員及文件的解釋,作者也到了李清平所舉報的李家畈毀林現場,聽到村民的不同說法,但“記者無法確定哪種說法是事實”,看完報道,給人的印象依然是“真相未明”。
網民個人的舉報、調查和呼吁并未就此結束,網絡媒體也在跟進。針對紅安縣林業局的回復和黃岡市政府的公告,舉報者做出了答辯(參見尾注5《李清平對網上黃岡市政府關于毀林公告的公開回應》 [v]及尾注6《黃岡砍伐天然林事件中到底誰在撒謊?》),2008年7月8日搜狐網綠色頻道播出了對舉報人李清平、環保記者馮永鋒的訪談?! ?/p>
(參見http://lvse.sohu.com/20080708/n258014321_1.shtml)。
李清平等繼續在網上撰寫多篇文章,鋒芒所及已不限于李家畈乃至紅安一地,矛頭指向整個黃岡市乃至全國各地的“毀林造林”現象(參見相關博客:http://blog.sina.com.cn/huweijiayuan 或 http://blog.sina.com.cn/iammutouren)。到2008年10月,網上還可見“關于湖北黃岡毀林事件最新進展的報告”,但總體而言,隨著當年奧運熱潮鋪天蓋地而來,媒體和公眾的興趣很快轉移?!包S岡毀林事件”似乎就此平息,將從此淡出人們的視野。
但最近我們得到最新信息:黃岡毀林事件死灰復燃,紅安李家畈這邊又有人在砍樹!快來救救紅安的森林!
這次首先向紅安縣林業局舉報砍樹的是紅安縣覓兒寺鎮李家畈村李家灣小組組長李星明,他是李清平父親李家灣村民李星安的堂弟?! ?/p>
剛踏上紅安的土地,我們就聽到老人的警告: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注意保護采訪對象,否則村民都不敢說話。以前來調查采訪此事的人或受到砍刀威脅,或受到吃喝收買,某些老板和官員可是黑白兩道都來……
我們見到李星安老人2008年10月所寫《致李家灣人的一封信》,據他的介紹,他們舉報的情況至今并未改善,李家畈的森林面臨的危機并未解除?! ?/p>
當天下午,我們在紅安縣城街上走了半天找不到一家開門營業的餐館吃飯,看起來街上人不多。當晚,我們在將軍廣場旁邊的廣源賓館住下。
二、覓兒寺鎮-李家畈:看到被砍的馬尾松
4月4日 ,今天上午我們要去覓兒寺鎮見來自李家畈的兩位村民。出發之前,一位中年漢子跑到我們住的賓館門前與我們匆匆會了一面。
“我是熊飛駿。你們可能在網上見過我的名字,熊飛駿和楊恒均,在網上湖北主要就我們兩個人?!睗h子上來用湖北普通話自我介紹。此君眼泡有些腫,臉上有些橫肉,按他自己的說法,“我們家世代都出過大土匪”?! ?/p>
與李清平類似,熊飛駿平時只是小單位的普通一員,卻在網上叱咤風云,寫過很多批評時政的文章,他們都屬于關心國家大事、有社會責任感的草根公民(雖然他們的政治理念有很大不同)。在 2010年3月23日 的一篇博文《“有森林無植被”是我國極端氣候的制度禍首》中,熊飛駿根據自己多年探險旅行的經驗觀察,指出“近十年我國‘山林政策’的最大惡果就是毀滅了樹木之間的雜草和灌木,從而破壞了山地的植被,使山林的水土保護和氣溫調節作用大大喪失”,“去年深秋我騎單車穿越了大別山的五個縣市,在很多地方看到鄉村公路兩旁的山坡原生態植被蕩然無存,全換上了板栗和白楊等經濟林木。但山坡上的土壤全是裸露的,看上去和耕地沒有什么分別”?! ?/p>
“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現在的基層官員什么都干得出來?!迸c我們約定晚上再見,熊告別而去?! ?/p>
在覓兒寺鎮一家餐館里,我們見到李家畈行政村李家灣村小組組長李星明及李家畈另一自然村張家灣村民張老漢,李50多歲,張70多歲,是一名老共產黨員?! ?/p>
李星明與張老漢介紹的情況與李清平網上舉報的情況基本一致。據他們的說法,李家畈近年來的毀林事件與一個叫李仁平的老板密切相關?! ?/p>
按李星安、李星明等村民的說法,李仁平是從李家灣長大然后走出去做生意發了財的老板,現在戶口已遷至武漢,2008年趁著黃岡市與曼圖公司合作要建紙漿原料林基地的機會,回村租田買地、承包山林,開始種意大利楊樹。從村民那里租田經過了村民同意,是給了錢的,共涉及李家灣的幾十畝農田和張家灣的幾十畝農田,但是他“承包”的數百畝山林沒有經過村民同意,也沒給任何錢。而且,為了達到在原來覆蓋“天然林”的山上改種速生楊樹的目的,李仁平一直指使某些村民以各種手段破壞原來的“天然林”,包括放火燒山、盜伐等?! ?/p>
作為 2008年3月16日 上午10點11分李家畈附近那場山火的見證人和報案人,張老漢、李星安、李星明夫婦等回憶了當日的情景及后來林業公安的處理結果。張老漢說,自己當時在不遠處正好看見是李仁平的舅舅(張家灣村民李則友)放的火,后來山火都燒到黃陂了(李家畈位于紅安與黃陂交界處),很多村民跑來救火,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熄滅。之后不久,李仁平便開始在燒過的山坡上砍樹、種他的楊樹(這次未經批準的砍伐后來被處罰,政府公告稱是李仁平雇傭的村民黃遵祥為開辟防火帶而私自無證采伐馬尾松6.9方,參見尾注3)。當年7月,李星安就這場山火向紅安縣林業局報案,張老漢也向林業公安人員作了證,“審問時李仁平的舅舅都承認了,后來卻反悔”,林業公安人員最后說他們報案不及時,“著火點看不清楚”,證據不足,于是不了了之?! ?/p>
“從今年年初開始,他們又上山砍樹了。 3月15日 我就去縣林業局報了案,他們也派人來看過,但是到現在都沒有下文,拖著。”李星明說。
“這次砍了多少樹?”
“300棵都不止,都是二三十年的馬尾松,還有沙杉?!薄 ?/p>
于是我們去李家畈的集體山林中察看砍伐的遺跡。從下午3點開始,我們在李家灣和張家灣兩個村及周邊的田野丘陵山林中走了兩個多小時,親眼見證了以下幾個事實:
的確有一些靠近丘陵的農田被種上了速生楊樹,據說是2008年春栽的,個別農田還同時種著意楊和油菜,據說是由于原農田主人并不情愿租給李仁平;
三、李家畈-覓兒寺鎮:李仁平的舅舅
4月4日 ,據某些村民的介紹,當初曾“放火燒山”、“持刀恐嚇記者”的正是李仁平的這位舅舅,既然遇到,我們決定上門“討口水”喝?! ?/p>
在老舊的土屋前,男主人是個精神矍鑠、白須白發的老農,說話中氣很足,但牙齒黃黑不齊,一身深藍色舊西服上有好幾處煙灰留下的小破洞?!俺龊跻饬稀钡氖牵麑ξ覀冞@幾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相當隨和友好,給我們端上茶水,然后便坐在大門邊和我們輕松談笑起來——之前某些人的警告和描述已讓我們把李家畈當作龍潭虎穴,把“李仁平的舅舅”想象成持刀放火的蠻漢打手——但眼前這位親自種著七八畝地、笑呵呵的老農,形象氣質反差太大?! ?/p>
我們試探著跟他談起他外甥在村里租地種樹的事,他似乎并無戒心。顯然,有李仁平這樣一個有錢的老板外甥也是舅舅李則友的驕傲。他告訴我們,那些田里山上的意楊林的確是外甥前年租地種下的,當時用了兩萬棵樹苗,請人栽樹的工錢是每天40元,租地的價格是260元每畝——一共20年(約合每年每畝13元),李仁平總共投入20萬元。他說,外甥在武漢市原來做飼料生意?! ?/p>
我們提到2008年3月的那場山火,他說,火是從黃陂那邊燒過來的,林業公安來調查過,但誰也不清楚具體怎么燒起來的,而且,被燒掉的林子并不多。
我們問:如果我們也想來租地種樹,手續該怎么辦?
老人答:那你先要找村里的頭頭,然后讓他帶你去找村民,村民同意你才能租地,田和山都是各家各戶的。
但據我們后來的了解,實際上這兒的大部分山林并沒有分到各戶。有村民反映,李仁平并沒有和各家各戶簽協議,而是通過村支書簽了一個面積都未寫明的總的協議,上面只看到6個村民的簽字,其中還有被人代簽的及被脅迫的?! ?/p>
我們問:李仁平承包這么多田地和山地,村民都同意嗎?不同意怎么辦?會不會和某些村民鬧矛盾?
他說:是有些人不同意,但70%的人都同意。他還舉例告訴我們,在另外一個叫李家凹(Wà)的村子,李仁平把租地的錢都已付給村民了,但后來村民卻反悔,不讓他種樹,理由是原來協議約定的是栽青茶,后來李仁平卻要種楊樹。為什么李仁平不種青茶種楊樹呢?因為擔心將來找不到人來摘茶,“黃陂那邊種了大面積的茶,結果都采不過來,因為村里沒人了,找不著人干活”?! ?/p>
紅安毀林調查(四):這兒的山已經賣光了(2010-04-28 20:29:08)轉載標簽:紅安陽臺山毀林雜談 分類:社會
四、華家河鎮-陽臺山:這兒的山已經賣光了!
4月5日 下午,我們驅車前往華家河鎮,在陽臺山上見到了比李家畈更觸目驚心的場景。
陽臺山位于華家河鎮東南5公里處。海拔 452米 ,范圍約12平方公里。山頂向南傾,平坦似臺,山高向陽,故名陽臺山。《黃安縣志》載:“縣有三臺:天臺以奇勝,云臺以峭勝,陽臺以幽勝”。山西北處建有介靈寺,原為名寺,現已毀?! ?/p>
這是紅安旅游網上對陽臺山的介紹。但 4月5日 下午,我們在山上盤桓兩個多小時,所見所聞與此大相徑庭。
進山時我們便見到一塊“陽臺山萬畝高山有機茶基地”的大牌子,在山中我們已很難遇到大一點的樹,很多山坡原來的植被已被砍伐清場,換上了能更快生錢的茶、板栗或速生楊樹。今天的陽臺山,與“幽”字徹底無關。
在山上的十堰村附近,我們看到一片與李家畈村周邊類似的速生楊樹林。熊飛駿告訴我們,這兒原來都是密集的天然林,后來砍了天然林種上了沙杉,現在又砍沙杉,改種更快的速生林。原來山里狼和豹子都有,野豬特別多,現在只能看見野豬了。
在另一片已被剃光、準備種茶的山坡上,我們遇到了老板的親戚,還有給老板干活的兩個農民,他們正在挖坑埋電線桿。
據他們介紹,租賃這附近150余畝“荒山”種茶的老板叫王國華,是縣人事局干部(據紅安縣財政與編制政務公開網,王國華為人事局工會副主席)。王副主席是個大老板,另外還經營別的產業?! ?/p>
眼前這片“荒山”本來長滿了綠色的雜木灌叢,去年冬天全部被砍掉,“只留個別樹用來歇蔭”,有的樹根還要挖掉,不好挖的樹樁就抹上柴油,“這樣就不會發芽了”。清場之后的“荒山”已種上青茶,但現在還沒出苗,一個月之后才能看到。
沿這片“荒山”往上爬,我們看到2008年春季栽的部分青茶。為王老板干活的農民說,去年已采過一次茶葉了,這兒的茶葉不用農藥,一般能賣200元一斤,做得好的賣價高達800元一斤?! ?/p>
干活的一位農民也姓王,和王老板來自同一個村,華家河鎮雙河村。他告訴我們,我們來路上見到的那片更大的茶場是紅安縣林業局搞的,種了幾年了,有好幾百畝?! ?/p>
“原來這山上動物多嗎?”我們問?! ?/p>
“除了沒老虎,狼啊豹子啊,什么都有?!薄 ?/p>
“租這山一畝要多少錢?我們想買的話,還能找到好點的山嗎?”我們問?! ?/p>
“租山得一百多元一畝。你想買的話,得趕緊,要不了10年,山就會包沒了。”他指著身后一小片殘存的林子說,那兒聽說馬上也要砍掉“搞開發”?! ?/p>
他的估計其實過于樂觀了。下山時我們路過金牛山林場辦公室,和其中一個值班的姓吳的老職工聊天,他告訴我們:這兒的山已經都賣完了,沒有了。
金牛山林場是陽臺山上國鄉聯辦的一個小型林場,有一萬畝林地和六七百畝茶場。紅安另有5個較大的國有林場,主要分布在七里坪?! ?/p>
吳說,整個紅安剩下的山地沒多少了,除了私人老板承包,主要還是晨鳴紙業公司在這兒搞紙漿原料林基地,買了20萬畝山林;之前還有一個曼圖公司也來買過?! ?/p>
紅安的天然林,在海拔最高的天臺山上還剩一些?! ?/p>
“晨鳴公司的原料林基地主要在哪兒?”
“很多鄉鎮都有,七里坪比較多,那兒的山多。”
五、革命圣地七里坪鎮七家畈:焦土
4月6日 上午11點多,我們在七里坪鎮七家畈村的山上聽到了劫后余生松林的哭泣?! ?/p>
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 ?/p>
半個月前,烈焰騰空,濃煙滾滾,這兒的很多山體化為焦土。高處殘存的這一點松林,前途未卜,它們應該有兔死狐悲之感吧。
這兒是晨鳴公司收購的紙漿原料林基地,砍樹、放火都是合法、公開進行的,如今現場清理已近尾聲。我們遇到一位收集最后的殘枝燒掉的工人,也遇到扛著鋤頭鐵锨、剛剛挖坑歸來的一小隊人馬?! ?/p>
他們一共有20余人,來自湖北恩施,為一個叫康化明的包工頭打工,任務是將晨鳴黃岡公司在這兒租賃的700畝山地砍光、燒光,然后種上速生林。他們租住在附近的村民家里,已經干了1個月,大概還要干一個月才能完工,每天的工錢約70元?! ?/p>
干這個活他們已輕車熟路,“我們出來幾年了,從海南一路砍到這兒?!币粋€工人說?! ?/p>
下山之前,我們在高處那片殘存的松林中靜靜地呆了一會兒,聽著松濤和稀疏的鳥鳴,見到林中嬌艷的映山紅,不由生出驚心之感?! ?/p>
天上竟還有一只鵟,在孤獨地盤旋。
在山腳下,我們遇到七家畈村田埠村小組的村民李老漢。他對山上發生的事非常不滿而無奈。他覺得村里賣掉的山面積不止700畝,恐怕要上千畝。他說,雖然就賣山的事開過代表會,但村干部說了算,村民不同意也沒辦法;賣山地的錢不清楚是多少,光賣山上的樹收入就有幾十萬元,但這個錢也沒分給村民。
我們進村找到七家畈村支書趙全福的家,想了解賣山的具體情況,但里面一個女人說書記不在。隨后我們找到村主任家,但他毫不客氣地往外轟我們:“你們管得著嗎?趕緊走,我沒興趣跟你說。”
當天在七里坪鎮我們遇到了沙塵天氣,風沙吹得行人紛紛走避,遠處的山色也為之陰暗。一個當地人告訴我們,紅安以前根本沒有這種天氣,但今年已發生兩次?! ?/p>
六、武漢帝豪咖啡:究竟誰是李仁平
4月6日 晚,從七里坪返回紅安縣城時,我們的心情既沉重又復雜。
從陽臺山和七家畈可以想見整個紅安乃至黃岡林業開發“熱火朝天”的景象。晨鳴公司在紅安收購的原料林基地就已達20萬畝,在整個黃岡達110萬畝。比起我們在陽臺山和七家畈看到的生態破壞慘狀,李家畈的情況似乎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p>
但這是不是也正證明了李清平他們的憂慮絕非空穴來風?是不是正因為他們堅持不懈的舉報和公開批評,才使得李家畈的現狀沒有發展到像七家畈那么糟糕呢?
關于李家畈發生的事情,我們還有諸多疑點未解??斓娇h城時,我們再次給李家畈村支書董榮清打電話,希望能跟他面談,尤其希望看到租賃協議的文本。但是董依然拒絕見面,并稱一切要問李仁平,這是李仁平和村民之間的事?! ?/p>
此前我們多次試圖約李仁平訪談均遭拒絕, 4月6日 黃昏,李仁平卻突然改變主意,答應當晚與我們在武漢見面。當晚,我們驅車100多公里趕到武漢?! ?/p>
雖然和我們見了面,但李仁平依然對我們抱有很深的戒心。一開始就要求和我們交換查看身份證,以驗明正身。在談話中,他數次好像要起身走掉?! ?/p>
我們問:你在李家畈租地種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跟曼圖或晨鳴有關系嗎?
李仁平說:我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我在外面做一項工程就能掙上百萬,來得又快又簡單。我不指望著靠回家種樹發財。種樹是因為我回家探親時村干部鼓動我給家鄉投點資,反正一二十萬元對我也不算什么,也就投了。在這上面我沒什么長遠計劃。如果搞得太麻煩的話,我可能就扔那兒不管了?! ?/p>
“那你租地種樹到底有沒有經過村民同意?簽沒簽合法協議?”
“當然!你要租誰的地,不這樣做肯定不行的吧!?沒有協議他能給你種嗎?”
我們問:那為什么有些村民反對呢?你的協議能拿出來看看嗎?
李仁平說:那我就不知道了,協議上明明有他們的簽字。2008年我曾經把所有的資料給過一個來采訪的新華社的記者,包括協議。另外,在李家畈村委會應該有協議的副本?! ?/p>
我們問:最近有些村民盜伐了李家畈集體山林中的樹,你知道嗎?有人說你計劃把李家畈原來的林子慢慢砍掉,然后改種你的楊樹,你有類似的想法嗎?
李仁平說:那還得了?盜伐的人就該抓起來。我絕對不會去砍家鄉的樹,我也喜歡森林和綠色,破壞家鄉環境的事我絕對不會做。
七.4月7日-紅安林業局:生態賬本與林權畫餅
在紅安的最后一天,我們去了紅安林業局。
從紅安縣林業局我們得到和印證以下幾個要點:
第一、紅安縣的林地實際上還沒有分到各戶(農戶并沒拿到林權證),但已流轉的林地達二三十萬畝——這些林地其實都是通過政府和各級干部主導的方式(以行政權威行政資源協助資本),集中到私人業主或企業手中了。名義上,紅安將林權改革與林紙一體化、低產林改造等名目捆綁在一起,號稱以林權改革促林業發展,實際上連所謂林權的畫餅都沒放到農民手里捂一捂,便成了老板們的囊中之物。
紅安山林目前最大的買家是晨鳴紙業,已收購20萬畝,另外還有曼圖公司,但曼圖在2008年實際完成收購2.62萬畝之后(據黃岡市政府公告),便未見下文,似乎后來在市里“失寵”了或資金出了問題。
第二、.晨鳴公司從2008年開始進入到現在,兩年便在紅安完成20萬畝林地的收購(在整個黃岡達110萬畝),這里面市委市政府的權力推動起到了極大作用?! ?/p>
自從把晨鳴紙業確定為黃岡林紙一體化項目的合作重點之后(剛開始考慮的合作對象還有金光集團、曼圖公司等),市領導常常為晨鳴公司親自披掛上陣。2009年黃岡市晨鳴紙業林紙一體化項目被納入市級管理的重點項目。 2009年7月20日 下午,市委副書記、組織部長沈景艷主持召開黃岡林紙一體化項目前期工作協調會,明確要求相關各部門和單位必須加大工作力度,必須在10月底前完成所有前期準備工作,確保項目在年內開工。而當時,其實整個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都尚未通過。(據《黃岡日報》相關報道)
紅安林業局官員也不得不承認,政府如此大力推行一個公司項目,要求地方限時完成任務,必然會造成一些問題。有時肯定就不能按照規程“慢慢來”,可能村民還不知道,干部就把山給賣了,這種情況各地都有村民舉報。
實際上,晨鳴公司的人往往由市領導陪同下來,縣領導出面接待,他們選山地也由市林業勘察設計院的人說了算,縣林業局的任務是配合,談何監管?
第三、當監管成為空話,種種漂亮詞藻修飾的速生林項目、經濟林項目、低產林改造項目就可能演變為生態災難。實際上這種災難正在包括紅安在內的很多地方愈演愈烈?! ?/p>
2008年6月,黃岡市林業局總工程師童仕彬曾告訴《長江商報》記者,“規劃流轉林的造林計劃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并不破壞山地植被,并還要引進豆科類植物,以改造土壤環境……采伐更新是分年度間隔進行的,因此不會對當地造成環境破壞。”黃岡市林業局一位官員稱,“不管是曼圖黃岡林業有限公司,還是晨鳴集團,我們都要求嚴格遵守中國國家林業政策和有關法規,保護林區和周邊生態環境?!薄 ?/p>
2010年4月7日 ,紅安林業局的官員告訴我們:用燒山的形式清理山地只能在非防火期( 5月1日 至 10月1日 )搞;低產林改造有一整套標準,改造對象的畝平均木材蓄積量不得超過2立方米,土壤厚度不得低于60厘米,操作也有一套規范,例如不能把原來的山林全部剃光……
顯然,我們在陽臺山和七里坪看到的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兩年前童仕彬曾告訴記者,關于林紙一體化項目可能引發的生態災害及其預防等問題,待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有了結果之后,“我們肯定會進行公示”。但是至今還沒有人看到相關公示,公眾參與了這項環評嗎?環評都不敢公開,怎么體現林業部門和環保部門的監管決心呢?
不要說像晨鳴這樣的有市領導撐腰的財大氣粗的企業了——這樣的企業當地林業部門、環保部門根本無意冒犯,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承包山林的私人業主,也都是當地政府招商引資來的“財神”,都得服務好?! ?/p>
“人家老板買了山投了資,肯定第一位要追求經濟效益,生態效益只能放在后面,我們也不好管?!奔t安縣林業局某官員謹慎措辭道,“我只能說,林權改革對經濟效益的推動作用比對生態效益的推動作用大?,F在我們做的某些事,其生態后果暫時看不出來,也許得要10年后才能顯現,那時我們可能需要重新檢討?!薄 ?/p>
八、對林權改革的一點思考:誰能為無言的山林主張權利
最后,從我們的調查中,提出一點對林權改革的思考?! ?/p>
自從2008年7月,中央政府在全國范圍推行集體林權制度改革以來,爭議不斷,支持者、反對者都不少?! ?/p>
我們體會到,其實林權改革的核心應該是農民公民權利的落實問題?! ?/p>
沒有農民公民權利的落實,沒有公民社會的生長發育,什么樣的林權制度都不能保護生態環境,都可能造成生態災難——如果沒有民主制度對政府權力的制約監督,把林地集中在長官意志片面追GDP的政府中就比分散在農民手中安全嗎?如果沒有民主制度對農民公民權利的保障,分到農民手中的林權證將不過是張畫餅;沒有廣大農民作為公民的社會責任意識與生態保護意識的生長,分散的林權所有人也可能淪為一個個短期行為者,為眼前小利而毀滅生態?! ?/p>
只有當農民的公民權利得到真正的保障,公民和政府都接受真正的法治,當公民社會對權力的監督制約機制和對公民的教育功能正常運轉,隨著林權所有人——廣大農民環境意識和主人翁意識的提高,林權改革和生態環境才有可能相得益彰?! ?/p>
黃岡市林業局曾宣稱,和以往由政府一手包辦不同,這次林紙一體化項目建設完全是公司化操作。“所有在黃岡從事林業經營、開發的單位和個人,要想取得林地的使用權和林木的所有權,均須按照‘依法、自愿、有償、規范’的原則進行流轉”,“經營者承包或買斷的林地,使用權和林木所有權是否流轉,由經營者自主決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強迫或者阻礙流轉。凡自愿流轉的,要簽訂流轉合同,及時辦理林權變更手續”,“集體統一經營的林地、林木的流轉,必須進行森林資源資產評估,并經過三分之二以上的農戶簽字認可后方可進行”?! ?/p>
我們了解的事實根本不是這樣。事實是,權力和資本都在利用農民的弱勢地位和弱勢意識進行山林的迅速兼并和大規模改造。我們需要更多李星安李清平式的鄉土人物,需要他們出來主張自己的權利,為無言的山林請命?!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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