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財富聚積的灰色樣本
于磊焰 蘇曉洲
郴州，這個毗鄰廣東的邊城，近年來從湖南經(jīng)濟版圖中異軍突起。其中，地方財政收入總量連續(xù)6年緊追省會長沙之后；實際利用外資總額連續(xù)5年列全省第二，榮獲“中國優(yōu)秀旅游城市”稱號，所轄資興市、桂陽縣、永興縣入選湖南首批“縣域經(jīng)濟十強”。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主政期間。但郴州官場腐敗大案連環(huán)引爆，讓人依稀看到“硬幣”的另一面。
一
湘南地區(qū)，是全球著名的南嶺多金屬成礦帶核心地段，在地質界有“江南聚寶盆”之稱。郴州就坐落在這條財富帶上。豐厚利誘之下，民間投資大量向采礦及延伸產業(yè)集中，帶動社會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也造就了很多暴發(fā)戶。
一位中央媒體記者說，這里金碧輝煌、裝修豪華的酒店與周邊坑坑洼洼的背街小巷，給他留下很深印象。印象很深的，還有一地產商在路邊豎立的巨幅廣告：“讓郴州的富人豪起來！”御泉大酒店一位服務生說，郴州一些較高級的賓館，顧客多為當?shù)厝耍?jīng)常把臟腳撂在大堂的沙發(fā)上，隨地亂吐痰。如果你請他講點衛(wèi)生，對方往往眼一瞪：“不就是錢嗎？老子的錢可以壓死你！”
“郴州的官員就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中。”市委宣傳部一位干部說。
據(jù)觀察，郴州工商界有兩類人反差極大，耐人尋味。一類人與官員很有交情，而且在各種公開場合大加炫耀。這些人里面，公認最“張揚”的當數(shù)一位操常德口音的基建老板。這位很多官員都想巴結的“地下組織部長”，因涉嫌向李大倫夫婦巨額行賄被羈至今，當?shù)夭簧俟こ趟局浮?/DIV>
另一類老板截然相反，與個別官員不共戴天，四處具名控告舉報，從省城一直告到京城。告得傾家蕩產，四處漂泊。如桂陽縣無黨派的私營業(yè)主李民主，和其他幾名股東投資1842線桂陽至臨武公路收費權，用他自己的話說：“投資修路修成了逃犯”。李稱因郴州市紀委書記曾錦春“強加的罪名”，自己被紀委“雙規(guī)”羈押50天，還兩次遭警察抓捕。
從工商界到一些官員都私下承認，郴州的市場已完全被權力掌控，多年來都是“賣方市場”，你如果沒有“背景”，一般接不到工程。一位私營業(yè)主認為，個別腐敗官員并不是簡單搞“官商勾結”，而是扶一批、打一批，手法很嫻熟，也很狠毒。這便于撈取更多利益。
二
系列腐敗案情背后，是長長一串私營企業(yè)家的名字。李大倫案發(fā)后，相比官場的風吹草動、諱莫如深，這些人礦照開，車照跑，買賣照做；被專案組叫去“談話”，出來又邀伴官員參加社會活動，在當?shù)責善亮料啵只钴S。
郴州官員們并不掩飾對這個群體的特殊情感。“資金瓶頸是制約郴州經(jīng)濟發(fā)展的突出問題，而民營資本幾乎是我們惟一的依賴。”一位官員說，他們帶來了投資，擴大了就業(yè)，增加了稅收，提升了政績。“沒有他們的貢獻，郴州的發(fā)展不可想像”。
但市人大常委會一位副主任對記者說：暴富的老板背后，一定有暴發(fā)的官員，它幾乎成了郴州的一條“鐵律”。
一個較流行的說法是：庭審時，前副市長雷淵利宣稱，他作為貪官，在郴州只能排在第12位。版本的真?zhèn)斡写甲C，但這位副市長“大刀闊斧”的斂財風格，足以令人瞠目。如他和一個叫周吉的老板商定“合伙開發(fā)”魯塘市場、宜章四方井商業(yè)步行街等項目后，大筆一揮，用住房公積金作質押向銀行貸款1650萬元。自己多次“現(xiàn)場辦公”，開協(xié)調會，把項目確定為“市重點工程”，解凍土地，指定政府各部門提前頒發(fā)規(guī)劃許可證、減免各類費用、緩交勞保基金、變通解決消防驗收等，一邊笑納周吉提供的折合人民幣235.7萬元的房產、現(xiàn)金、家電和住房裝修。其中價值200多萬元的一個商業(yè)鋪門，抬手就送給一位情婦開茶樓。
三
三十六灣位于郴州臨武縣境內的湘江支流。數(shù)百家采選礦廠密布于這個“彈丸之地”，長年肆無忌憚亂采濫挖，尾砂廢水直排入河，造成附近村莊和河流下游嚴重污染，老百姓上訪告狀堵車不止。2003年5月13日，洪水沖垮尾砂壩，至少奪去40多名礦工的生命。調查證實，當?shù)毓賳T上下其手，隱瞞了這起事故的死亡人數(shù)。
一位律師對記者說，這里的企業(yè)證照基本不齊全，基本沒有辦理過環(huán)評手續(xù)。這樣一個明顯不具生存合法性，對民生造成極大威脅的“膿包”，歷經(jīng)數(shù)次“圍剿”卻始終無法切除，非法開采反而愈演愈烈。直到今年8月，在各方壓力之下，當?shù)卮蟊鴫壕常晌渚瘞险ㄋ帲扇⊥ｋ姟⑼；鸸ぎa品的強制“休克療法”，才稍暫收斂。
一位參與整治的官員說，“三十六灣”演變到今天，固然有多種原因，但腐敗是其中的“死結”。一些礦主氣焰那么囂張，是自恃有強大的后臺靠山。
一位人大代表對記者說，三十六灣只是名氣最大而己。在郴州香花嶺、柿竹園、瑤崗仙、瑪瑙山、黃砂坪、魯塘這些地方，同樣的故事在不同程度地上演。他說，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記》中描述的礦山黑幕，跟我們這里簡直一模一樣！
（ 《瞭望東方周刊》40-41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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