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是這樣誕生的
王泰俊律師
按照中國官方說法,中國沒有黑社會,只是存在著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所以刑法沒有規定黑社會犯罪,而是規定了組織、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何謂黑社會?何謂黑社會性質組織?刑法的定義和民眾的通常認識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其實無論叫“黑社會”還是“黑社會性質組織”,民眾都稱其為“黑社會”。(本文不從刑法的定義上使用“黑社會”,為了方便,使用民眾習慣的“黑社會”含義。)他們最典型的特征是脫離國家依法對社會的控制,運用自己的一套規則,形成法外法,正在或將要對社會進行非法控制。這種非法控制對抗政府的合法控制,削弱合法控制。這是一種嚴重的破壞國家統治的行為,是反政府的行為。任何一個統治集團都不允許這種情況存在。在中國歷史上,即使俠客行為雖然一定程度上懲惡揚善,但因為獨立于政權統治之外,按照自己的規則行事影響社會,破壞了法律,被政權認定是黑社會,是政權打擊的對象。
現今的“黑社會”具有典型的破壞性,他們常常通過非法的手段制定規則、強制執行規則,在一定的范圍內或一些事件上進行非法統治(控制),這種情況嚴重地破壞了政府的權威和法律的尊嚴。新中國建國以來已經銷聲匿跡幾十年的黑社會為什么又日漸猖獗?這是一個令我們不能不研究思考的問題。
案例一。欠款糾紛,債務人賴帳不還,單位派出副總老張催要。每次老張驅車五六百公里到債務人的公司催要,幾年無果。這期間,老張雖然經常受到冷遇,但總認為自己原來和債務人的領導關系不錯,也還是厚著臉皮一次一次地催要。直到后來,債務人的法定代表人劉總對風塵仆仆趕來的老張連坐都未讓就說:“你老來干什么?我沒有時間搭理你。”老張感到自己受到莫大侮辱,積壓多年的怨氣沖上心頭。這些年里老張為這件欠款曾找過律師咨詢,律師告訴他訴訟的程序和后果。他認為時間太長,并且需要的訴訟費、執行費等費用太多,即使判決還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執行回款。于是氣頭上的老張回到本地找到他所稱的“黑社會”尋求幫助。價款談好后,“黑社會”通知債務人當地的“黑社會”開始行動。上午九點整,“黑社會”的十多輛汽車開進債務人的大院,車牌號均是8888、9999之類的狂號。車上下來幾十人,個個西服筆挺,每人協背一個挎包,包內不知是何物件。他們直接進入劉總辦公室,如入無人之境,無人敢阻擋。“黑社會”的一個頭目不客氣地坐下,沒有任何客氣話,也沒有自我介紹,直接問,“你欠某某單位的款,什么時候還?”劉總早已嚇破了膽,立即指示財務提款。一個小時后,老張拿到了全部欠款。“黑社會”和老張離開債務人后拿出約定的酬金給了那個頭目。頭目當即寫了一張收條,又當老張的面給老張當地的“黑社會”打了電話,告訴事情辦完,款已收到。老張啟程回家,與本地黑社會結算酬金后,此案結束。
這件事情老張是既興奮,又害怕,同時對“黑社會”大加贊賞。興奮的是為自己撐腰的黑社會,“實力真大”,“那車全是好車,車號全是牛號,一個個西裝筆挺,斜挎背包,那陣勢……”;害怕的是萬一打起來,會不會自己要承擔責任;贊賞的是“黑社會真講究,事前不收錢,那不到錢都不收”。老張也非常肯定地獲得了一個經驗:“黑社會真好使。”“什么劉總,早沒了總的威風,五十好幾的人卻自稱小劉。我們走后嚇得住院了,現在也沒出來。”毫無疑問,在老張看來,黑社會為他吐出一口惡氣。
老張所說的“黑社會”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我們暫且不論,劉總之所以立刻還清欠款是因為懼怕這些人。這些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劉總心里最明白。至少他怕的是這些人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強制力,但妨說個不字,后果立即不可設想。在這個強制力面前,耍賴皮沒有任何意義。
案例二。資產公司受讓銀行債權后,按照法院判決執行債務人用于抵押的不動產,但是法院執行時遇到該單位強行阻攔,拖了幾年沒有解決。資產公司掛牌拍賣竟無人敢買。無奈之下,資產公司的經辦人找到“黑社會”。將該資產降價轉讓給“黑社會”。“黑社會”沒有用法院執行,直接帶人進駐債務人占據的不動產,宣布無關人員立刻離開。沒有阻攔,資產順利實現實際控制。資產公司的人說,雖然自己吃了些虧,但是畢竟變現。如果不找“黑社會”,可能永遠也不能實現自己的債權。資產公司于是也總結了一個經驗,遇到難以清理的資產,就降價賣給“黑社會”或社會上沒有人敢惹的人。甚至,不用申請法院執行,直接轉讓債權給這些人就行了。
案例三。保管合同糾紛。李某的公司代為甲公司保管一批貨物,因甲公司欠付保管費遂留置了該貨物。一天,李某的公司突然進來一些人,強行將庫房的門鎖砸掉,換上自己帶來的新鎖,宣布馬上派車來拉貨。李某立即報警。警察到了現場之后,簡單交待了一下,這是民事糾紛,不屬公安管轄就離開了。李某無法,找人聯系了一個“厲害”的人。通知對方到某酒店談判。在酒店一個豪華包房內,李某找的人坐在沙發上,后面站著兩個人,走廊里幾個人。甲公司的人來了,十分得意,只有一個條件,立即拉貨,欠付保管費不給了。李某不同意,他找的人卻一聲不吭。甲公司找的黑社會頭進來了,甲公司的人更是為之一振。可是旋即情況發生戲劇性變化,進來的頭看到沙發上坐著的人后,立即快步過去點頭哈腰地說:“某哥,你在這兒。”連說兩句對不起。然后吩咐跟著進來的人:“馬上去把鎖換掉,啊不對,馬上把新鎖的鑰匙給李總。”又對李總點頭說:“李總,對不起,對不起。”事情了結了。甲公司不但沒有拉走貨,而且乖乖地付了保管費。坐在沙發上的人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李某事后說:“他找黑社會,我也會找,我找的比他的厲害,他老實了吧。”這也成了李某的經驗。
案例四。動遷。開發商動遷房屋,遇到釘子戶。幾番談判無果。希望動遷辦裁決強制拆遷。動遷辦告知其,即使動遷辦準許強遷,卻無人能去執行。理由是原先可以申請法院執行,法院也給執行,可是現在據說最高院內部規定,強遷法院已經不受理。開發商等待施工,沒有辦法,找到“黑社會”采取無賴加流氓的做法,今天晚上扔塊磚頭雜窗,明天放狗咬人,夜夜鬧個不停。釘子戶報警,卻被告知找不到作案的人,事情又不大,無人處理。釘子戶實在無法,只好妥協。
以上只是幾個實例。其實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事太多。很多人在追索債務時都自然地想到“不行去找黑社會。”甚至很多債權人找律師分析委托黑社會的后果。更有一些人在遇到難纏的事情或者利益受到損害時,找“黑社會”成了他們的一個自然選擇。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
這些所謂的“黑社會”大部分并不是刑法意義上的“黑社會”,甚至連“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都不是,但民眾卻都稱其為“黑社會”。他們在追索債務的領域正在形成勢力、甚至正在走向合作化、規模化,起到了法院使用國家強制力無法起到的作用,有時甚至政府也在有意無意地使用這些所謂“黑社會”的力量解決社會問題。因此,警察 、法院所代表的國家強制力在他們面前、在民眾面前黯然失色。他們從追索債務中獲取了暴利,正在形成比國家強制力還好使得非法控制。這是十分危險的。
從這些案例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些所謂的“黑社會”具有存在和發展的社會基礎。這個社會基礎就是當社會出現矛盾時,國家強制力的軟弱和缺乏。
當矛盾主體自身無法調和的時候,必須有一個由強制力強制解決。而目前國家強制力卻存在諸多問題。1,缺乏及時性。當矛盾出現時,沒有一個負責任的機構通過國家強制力迅速解決矛盾,甚至不能迅速制止矛盾的惡化。有時當事人報警后,出警的警察說這是民事糾紛,我們管不了,只有打起來我們才能管。不論警察說的對與不對,警察不能及時制止糾紛的激化是一個現實。2,訴訟程序的漫長導致當事人喪失耐心。3,法院執行不利是人人皆知的現實,甚至法院對黑社會也是懼怕三分。法院大部分情況下要求申請人提供可供執行的財產,可是這實在是難為申請人。而找“黑社會”幫助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厲害的“黑社會”一出面,原本聲稱沒有財產的人,也立刻拿出了財產。4,法院的調解使當事人對法律本身失去信心。比如當事人原本應當拿回100萬,訴訟中調解同意只給50萬就行,調解未即時履行,執行時又被迫和解,還要再讓20萬。當事人說,與其這樣,我不如直接找“黑社會”,找“黑社會”早拿回來了,并且“黑社會”要的再多也不會只給我30萬。這些問題足以誘惑著一些當事人找“黑社會”尋求幫助。他們的成功經驗又促使他們介紹更多的人尋求“黑社會”的幫助。
應當說,在這種事件中,尋求“黑社會”幫助的大部分都是經濟活動中的受害者或普通民事糾紛中的被害人。他們自身弱小,沒有能力對抗惡意的債務人,本以為國家的法律和強制力是自己守法的靠山,卻在依靠這個靠山的情況下,歷經坎坷、傷痕累累。他們是無辜的,也是無助的,“黑社會”雖然巧取豪奪了自己的利益,但給自己撐了腰,出了氣,挽回了一部分損失。他們甚至要感謝“黑社會”。
記得《教父》電影中,一個老實人自己的孩子受到欺負,無力解決,找到教父。教父沒有索取任何報酬,只是說將來需要的時候讓他忠誠自己。于是這人的仇立刻報了,他的仇人被殺掉了。后來他也心甘情愿地為教父的黨羽提供幫助。我們社會中是不是將來也有可能出現這樣的心甘情愿為“黑社會”效力的報恩者呢?
這不是需要統治階級警醒的事情嗎?
如果我們不能由國家強制力迅速、公正、完全地維護守法者的利益,“黑社會”就會生存發展壯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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