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孔軼群(化名)失業了,在2019春節假期前的一個禮拜。那天,他剛剛修改完晚間準備發送在公司微信公眾號上的文案,在還有5分鐘就能打卡下班時,他被老板叫到了辦公室:
“你的狀態有很大問題,可能已經跟不上公司發展的節奏了,你走吧”。老板面帶微笑地說完這句話后,遞給他一份準備好的離職申請,只等孔軼群簽名。
那一刻,孔軼群覺得自己像頭老驢,剛從磨上下來就要被做成驢肉火燒那種驢。
2018年對于不少人來說,是災年。如果上半年媒體熱炒的“消費降級”是某種災難的前兆,那下半年隨之而來的裁員潮則讓很多90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凜冬已至”。
孔軼群在凜冬中,被凍得夠嗆。
孔軼群2017年大學畢業,畢業后就來北京工作了。說起他的學校名字,在南部省份中也算是響當當,只是他的專業名字看上去十分無關緊要也不被社會需要。這導致他后來從事的工作,和本專業沒有任何關系。仗著文字能力還不錯,他來到北京后,當了一名光榮的公眾號編輯,成了我的同行。
在這一點上,我和他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偶爾可以在東七門寫自己喜歡的稿件,不太用經常鳥別人。而他,在一家乙方公司,公司旗下公眾號幾乎都是為客戶爸爸服務的。
客戶是公司的爸爸,公司是一個大家庭,老板當然是家長。于是從邏輯上來說,孔軼群等基層工作人員的地位,大致可以用“孫子”二字來概括。
from《The Good Fight》
不過,通過一定程度的心理建設,“裝孫子”也可以是一件好事。就拿在北上廣深等等一線城市的打工仔們來說,當大家親身體驗到恐怖的早晚交通高峰、林立的高樓、洶涌的人潮、昂貴狹小的出租屋再加過幾次莫名奇妙的班后,多數會產生兩種感情:
第一種:“哇我真的好渺小啊!這城市這么大可是什么都不屬于我,我努力的意義是什么呢?唉生活真難!”
第二種:“哇我真的好渺小啊!這城市這么大可是什么都不屬于我但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持在這里,我真牛逼!”
孔軼群毫無疑問屬于第二種,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是對于千千萬萬和孔軼群一樣的打工仔來說,北京是一片追夢之地。
雖然在公司內部的地位大致相當于孫子,但是孫子有孫子的好,孫子可以得到“寵愛”。得寵的孫子,總會產生自己是一家之主的錯覺。
就拿孔軼群來說,他工作的地方在北京朝陽區望京地區某高層寫字樓內,屬于初創公司。幾個合伙人歲數都不大,有的有留學背景,有的曾在BAT里面的B做過事兒。公司的招聘頁面上寫著公司的優勢:
“美女如云”、“彈性工作時間”、“零食水果下午茶無限供應”、“領導nice”、“前景好”、“不打卡”、“扁平管理”等等。
from《The Good Fight》
孔軼群剛剛入職的那段時間,感到十分幸福。同事都是年輕人,相處起來非常融洽;領導也沒領導的架子,畢竟整個公司也只有30個人左右;零食水果無限量供應是真的,老板偶爾還會訂一堆外賣請客。
他尤其喜歡和同事們開會時的氛圍,一個又一個的創意方案在類似吵架拌嘴的會議上迸發而出,給了孔軼群極大的成就感。
雖然孔軼群的工資即使是在同行業里,也算不上高,扣除了房租之后,也不剩下啥了。不過這并不能讓孔軼群心中奮斗的小火苗熄滅。
直到去年夏天。
當我問孔軼群他自己覺得為什么被老板裁掉時。他說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為一篇廣告的文案,他和負責內容的老板爭執了很久。而且,在那次爭執之后的第三天,他就被簽了離職申請書。
不過,我并不這么認為。
去年秋天,孔軼群被診斷出來重度焦慮癥以及輕度抑郁癥。而之前的一整個夏天,他都在瘋狂的加班。
在他的公司,加班是常態,主要原因在于公司的老板和員工之間存在時間差:老板在上午從來都不會出現在公司,但是員工一上午不出現是斷然不可以的。這導致了所有需要老板參與的會議、定奪的內容從時間上都要往后推一到兩個小時。
這也意味著,從正常點7點下班,變到晚上9點。
不巧的是,孔軼群同組的一名同事在6月份離職了,而老板似乎沒有新招人的打算。原來兩個人可以分攤的活,全部落在了孔軼群的頭上。公司接的項目也沒有變少,孔軼群的加班時間從9點鐘跨越到凌晨12點,甚至有好幾次直接干到凌晨4、5點鐘。
加班費是肯定沒有的,畢竟人家在招聘時寫得明明白白:“彈性工作時間”。
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孔軼群的神經始終高度緊繃,休息嚴重不足。面對客戶的要求、老板的看似慰問的責難,他也只能全部吞下去,然后轉化成生產力。
from《The Good Fight》
當他發現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失眠、焦慮、注意力無法集中、雙手發抖)之時,秋姑娘已經給北京披上的金色的外衣。在秋天這個分手的季節,他收獲了焦慮癥、0元加班費、因工作太忙離他而去的女朋友以及一分錢都沒漲的工資。
原因不必再詳述,總之經歷了這些的孔軼群決定:從此不加班。當然,也是新來的同事幫他分擔工作才讓他有了底氣。
從此,他每天按時上班,也按時下班。只要將手頭的工作完成,他就極少在公司逗留。至于后續的溝通修改工作,要么在家要么在路上,總之永遠不再公司等著。
不過,按照公司規定10點-7點正常上下班的他,也成了公司的異類。他漸漸地感覺到,自己被區別對待了。
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中午吃完午飯后,大家都趴在工位上休息。半睡不睡的他被老板“啪啪啪”三聲拍桌子驚醒了。
“別睡了別睡了,睡夠了吧?軼群,我覺得你最近的狀態很有問題,找時間我們聊聊吧!”
后來的事兒,大家就都知道了。
被開之后,公司補償了孔軼群一個月的工資。
我覺得公司做的十分良心,因為從法律上來說,孔軼群簽的是主動離職申請書,公司完全可以一毛錢不給。
過年回家他沒敢告訴家長自己被開除的消息,和家里的親戚吃飯時。親戚都夸他:“好小子,在北京上班,將來肯定有出息。”
孔軼群就埋頭吃飯,不說話。年后又回了北京,沒辦法,票在被裁員之前就已經買好了。
他也沒急著找工作,反而去大理玩了一段時間。住青旅,認識了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休年假的白領、四處旅行的紋身師、深藏不漏的吉他高手等等等等。
在洱海旁的酒吧里,一瓶一瓶地開著高于市場價的啤酒。孔軼群第一次感受到了詩和遠方的魅力,曾經的社畜生活在現在看來,如此的可笑。
不過,孔軼群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錢花的差不多了。
上周末,他剛從大理回北京,無差別亂投了若干家公司的簡歷,他想去的都沒給回復,邀請面試的都是他看不上的。
當然,更多的是石沉大海。
from《The Good Fight》
他回來之后,我倆見了一面。我安慰他說:
“沒事兒,兄弟。你這還算不錯呢!雖然說年前開人這事兒干的確實太缺德了。不過起碼你拿到賠償金了啊!我認識一朋友,她人還在國外辦事,突然人事告訴她她所在的整個部門都被裁了,那時她剛入職沒多久,五險一金都沒上齊,工資更是一分錢沒有。后來這家公司還成了一網站評選的年度最佳雇主,你說可笑不可笑?”
“所以,你也別太往心里去,年輕人有的是機會,雖然說消費降級經濟寒冬裁員潮吧,但是都沒關系,你看你身邊不照樣有跳槽成功升職加薪的嗎?”
不過,我的安慰并沒有啥效果。孔軼群和眾多不幸失去工作的年輕人一樣,心里都十分清楚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環境下,都有跳槽成功升職加薪的。他們只是有自己的疑問:失去工作究竟是他們自己的原因,還是大環境出了點問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起碼孔軼群一直覺得,自己被裁和公司狀況關系不大,為此他沮喪了好久。不過后來也從前同事處知道,他們2月份的工資,拖了很久,是靠賣旗下的一個公眾號才發出來的。他也逐漸萌生了一個想法:自己始終不漲工資、不升職、在自己累死累活的時候公司也不招人,可能并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每一個年輕人都希望自己撐著時代的春風,大跨步的向前。最終向很多前輩一樣,實現事業財富雙豐收。只不過,這條路越來越難走,而路上的人依舊那么多,被擠下去的人有的努努力還能踩著別人的腦袋爬上去,有的人則可能被洪流沖走。
無論是留在橋上的人,還是被沖走的人,他們都曾認為世界屬于自己,認為他們的雙手可以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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