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歲的孫恒,身上最明亮的標簽是“公益”,但如果捋出音樂這條線重看四十年,會發現公益并不完全是孫恒的主動選擇,音樂才是。
目前偏居在北京郊區平谷張辛莊村同心公社里的孫恒,準備構建一個以音樂為核心的“鄉創烏托邦”。
孫恒:我們想在平谷打造個“鄉創烏托邦”↑
「疫情肆虐 」
2020年的11月,孫恒在北京平谷同心公社開始他的一天。這天里,他接待了幾撥客人,從村委老支書、華德福做教育的資深老師、手工琴坊創始人、指彈中國創始人、記者……,最后接待的客人是物業公司的總經理。
每一次,他都要重新開始介紹自己和他團隊的故事,從中學音樂老師起到流浪歌手、打工青年藝術團、同心學校、打工藝術博物館、崔永元主持的打工春晚、新工人樂團、同心公社、同心桃園、同心互惠商店、大地民謠全國巡演、村歌計劃,以及最近正在籌劃的以同心公社營地為依托的“全國鄉創高地”,不厭其煩。
只要客人有興致,他會立刻和樂團成員抱上吉他,彈琴唱歌助興,唱他們的原創歌曲,陪著來訪客人將公社角角落落走遍、吃頓飯、喝喝茶、逛逛果園,謙和客氣的在客人臨行前說,歡迎常來,希望加入公社,這里將來會是個“以音樂核心的鄉村創客烏托邦”。
不停接待到訪的客人
十年前,孫恒租下北京郊區張辛莊村這塊原村小的17畝建設用地及房屋,原本是打算做培訓活動場地、工人大學、樂隊錄音棚演出廳的,但隨著時間推移、北京政策變化、以及疫情突然來襲,未來的一切都變得不可預測,場所功能發生著變化。
十年前租下的張辛莊小學舊址
現在的同心公社營地
“鄉創烏托邦”未來建設核心區效果圖(意向)
于是,他打算將這里策劃成為“全國鄉創小鎮”,以他們擅長的音樂為核心,聚集起各領域的文創團隊進駐村莊,在張辛莊村自下而上的打造出藝術文化的鄉創基地,降低創業成本的同時構建多元社群生活,同時使做文創的中小團隊借助農村土地宅改、城鄉融合的趨勢,以共建人身份共享地價資產升值的收益。
這是他的又一次轉型,如果說前幾次都是慢慢過渡,這次多少有點斷崖式的躍變,從公益人轉變為準“開發商”。時間退回到二十多年前,還在河南讀高中、站在蘋果樹下琢磨怎么給想家的女同學們寫首歌的文藝少年孫恒,大概不會想到,如今的他會成了鄉村合作建房的發起人。
「 流浪歌者 」
孫恒出生在陜西,高中時隨父母遷居河南。他的第一首歌就創作在自家院里的蘋果樹下,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彈著吉他哼唱出了《想家的時候就想想我》,目的純粹得相當少年,就是寫給班里一想家就哭的女同學們。
歌一出就流行了,慢慢在班里擴散,全班想家的、不想家的都哼唱起來。這既給了少年孫恒無限的信心,也給了他一種感覺:能寫歌會唱歌是種天賦。
李雪琴說“天賦一餅”,這天賦就變成了孫恒賴以為生的餅。跟隨父母遷居河南后,順理成章考入安陽音樂學院,毫無懸念的在畢業后當起了中學音樂老師,如果端著鐵飯碗沿康莊大道往下走的話,就是大部分人的人生,娶妻生子晉升變老,故事到這里,基本也就可以結束了。
青年時期孫恒
但孫恒沒選這條路,他拿出一張中國地圖嘩嘩地平鋪在地上,跟當時關系最好的政治老師說,看,這里、這里、這些地方我都要走遍,彈著吉他走遍。
就這么著,血脈賁張的青年孫恒辭職上路了,背著吉他,開始了他游吟歌者的生涯,第一站流浪到北京。九十年代是理想主義泛濫的年代,二十幾歲的年紀,又會唱歌,走到哪里都能活,孫恒流浪到北京后,在清華附近的小平房租住下來,餓了就去學校食堂打5塊錢的飯菜喝免費湯,剩下的全部時間每天跑到地鐵賣唱、錄制磁帶賣,10元一盒,一邊賣一邊被派出所抓,地鐵周邊的派出所都進了一遍,抓進去他也沒閑著,態度友好的道歉,順便給警察唱歌,捎帶手的也賣賣磁帶。
二十年前 流浪歌者孫恒在街頭賣唱
那段游吟日子不長,一年左右,但走過的地方、干過的事情卻不少:北京、鄭州、東北、寫歌賣唱、酒吧駐唱歌手,寫了二三十首歌曲,《梯子》就在那個階段寫成。真正讓孫恒將這種日子打上結的,是在東北酒吧駐唱時看到的百態人間。
酒吧是各色人等聚集之地,夜色浮起酒精刺激,人們情緒成倍的奔騰而出,舞臺上的青年孫恒唱歌,舞臺下的各路人馬打成一團,酒瓶子呼嘯飛起落下。等夜色漸隱人皆散去時,倒下的桌椅、碎酒瓶子滿地、滿地血污,服務員平靜的拿起拖把,血跡就那么隨著拖把布條、被長長地拽了一地。
25歲的孫恒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的人生,想了想,還是將它打個結、回北京吧。
「 公益人物 」
回到北京后,青年孫恒繼續地鐵街邊校園賣唱,同時兼做學校志愿者,給勞動者寫歌唱歌,也是在這個過程中,陸續認識了歌手許多、鼓手姜國良、相聲演員王德志,共同走上了公益道路。
平谷同心公社營地辦公室里展陳著孫恒及其團隊的各種榮譽,是他從東北回到北京以后,做過所有公益事業的印記:海淀十大公德人物、北京優秀創業青年、中國改革開放30年60名農村人物、盛世鄉約時代新聞人物、北京十大志愿者團體……如果是正式參觀接待,孫恒會挑出重點介紹下,以便讓來訪者深入了解團隊這些年做過的事情;如果是非正式的朋友接待,面對滿柜榮譽,孫恒卻會一笑而過,說:“嗨,這有什么好說的,都是過去式了。”
做志愿者 為工友唱歌
而這一句“過去式”,持續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任何人用十八年時間選擇某個方向努力,一點點一件件事情去做,都會形成標簽,若趕上時代機遇,這標簽則會變成有影響力的焦點,孫恒和他團隊整個標簽的焦點,就是公益,是為農民、工人、進城務工的勞動者做社區藝術文化公益的焦點。
全國首家打工藝術博物館、新工人劇場、崔永元主持的打工村晚、打工子弟學校同心小學、皮村文學小組、家政女工作家范雨素、回收城市舊衣物給工人的同心互惠商店……每個拎出來都閃閃發光,串起來則變成公益圈中響當當的名片。
作為公益人物的孫恒
這是按照“公益”為視角串起所做的事情,可如果捋出音樂這條線重新看十八年,會發現孫恒只不過是沿著他心中既定的音樂夢想,走進了公益領域、選取為勞動者這個群體唱歌發聲爭取權利;也會發現,是因為音樂,才匯聚起了新工人樂團的第一批成員,主唱許多、鼓手姜國良,形成了早年打工青年藝術團、出版了第一張唱片《天下打工是一家》,在2005年以十萬張的發行量拿到75000元版稅,才有可能在金盞鄉皮村創辦了打動子弟小學——同心學校,創辦打工藝術博物館、才使皮村成為北京文化社會圈層里的精神高地,變成“象征符號”繼而波及蕩漾向全國。
2005年 首張專輯 《天下打工是一家》 許多(左一)、孫恒(中)、姜國良(右)
2012年 崔永元主持的打工春晚
2020年 新工人樂團“大地民謠”成都巡演 成員依次為:孫恒(左二)、姜杰(左三)、路亮(左四)、許多(中)、小帥(右二)、姜國良(右一)
從這個角度看,公益并不算是孫恒的主動選擇,音樂才是。也因此,從2018年開始,他的時間精力都慢慢退出皮村,和新工人樂團的成員逐漸遷移到更遠離北京市區、生活成本更低的平谷張辛莊村,搭起錄音棚、直播間、排練室、邀約諸多專業的、民間的音樂人,搞起“大地民謠全國巡演”、“村歌計劃”,嘗試營造出烏托邦式的鄉居公社生活。
這個地方,就叫同心公社。
「 同心公社 」
和皮村相似,同心公社的環境硬件并不理想,在原來張辛莊村小舊址上,有幾棟八十年代的老平房,一棟蓋起的教學樓、一間食堂、一個大操場。春夏秋冬每輪回一次,操場上的野草都要經歷,新一輪的榮枯往復。
但也與皮村相似,硬件不甚理想的同時,精神生活的層級卻又雜亂而豐盛。有不同的樂隊來交流共創、春夏料峭時節里各地朋友攜肉帶酒驅車到公社里燒烤放歌、定期不定期的網絡直播、樂隊排練喝茶侃大山、城鄉童子軍夏令營活動、社科院師生的茶話論壇,都使這個公社在平淡無奇北方的小村莊里,時不時暈出些光彩來。
倘若算上春日灼灼桃花、冬日火紅柿子,院子里雜居的人們種出的蔬菜、花朵、養的雞鴨鵝兔,流浪貓狗的閑逸踱步,公社日子也稱得上構建了某種意義的“散漫烏托邦”,人與動物和諧相處、植物恣意隨性生長,都共生一處,自成氣場。
同心公社-秋天的山楂
公社種曬的菊花
孫恒住在這院子深處的小樓里,早上八點起床彈鋼琴,上午處理工作事宜、下午寫歌練歌彈吉他,時不時接待來訪客人談合作,平和安靜、遠離喧囂。
每年秋高氣爽之時,新工人樂團成員應邀到全國百余村莊巡演,采寫土生土生的村莊素材,完成村歌計劃、創作大地民謠。若不是疫情到來,孫恒和樂隊這樣的生活還能繼續,大概也會隨著時間推移,穩穩生長出新的可能。
「 下一站,鄉創烏托邦? 」
然而,2020年疫情就這么突然降臨了,孫恒不得不為營地和樂隊可持續性的收入和未來尋找出路。先是與村集體成立村投公司、村集體以土地、樂隊以地面建筑物作價、社會資本以資金入股,共同對17畝地進行新規劃,期待在世界休閑大會在平谷召開之際,引入更多的文創團隊扎根鄉村,降低文創團隊創業成本同時,通過社群運營把新理念匯入村莊。
理想是豐滿的,可現實相當骨感。去哪里找第一筆投資開發、提供哪些不同產品滿足入駐團隊需求、如何平衡不同方利益訴求、各種團隊入駐后樂隊怎樣能提供更多服務?……一條一條擺在孫恒面前,做音樂做社區文化做公益他擅長,開發建房他沒干過。即使總給人沉穩、嚴肅、平靜的他,這次面對全新領域也有點慌了神:頻繁給樂隊開會、馬不停蹄的見人、一次次到鄉鎮政府跑手續,凡是看見能幫助他的人,恨不得摁下來出謀劃策。
公社山景
公社食堂
最近一次給樂隊開會,孫恒提出的新要求是,如果業主進來,我們樂隊成員要提供物業服務,成為物業公司。幾個玩了半輩子音樂的男人,默默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幾個月里來了一撥撥的客人,都對孫恒和他的樂隊喜愛有加,對鄉創高地期望良多,可同心公社的17畝地還暫時躺在那里,操場、教室、錄音棚、食堂都如常運轉,操場上的草在這個冬天又枯黃了,透過荒涼的一大片可以看到平谷俊俏而連綿的遠山,寂靜悠長。
【鳳凰浴火】
“那座山叫峨眉山,這兒還有金海湖、京東大峽谷,有山有水,大桃大集都很有名,我們還有30畝桃園種生態有機大桃,”孫恒帶著新一波的來訪客人,熱情洋溢地介紹,關于平谷和營地,關于未來的期許,“這是我們的錄音棚、教室、直播間,樂隊都在這里彩排;教學樓里有18個房間、都是標間,2個教室,接待會議完全沒問題;這是食堂,餐飲都能解決;交通也非常方便,距離平谷城區和金海湖景區都只有15分鐘車程,公交都能順利到達各個村莊……”
客人離開時,孫恒仍舊會一直將他們送到大門口,握手送別,表示感謝、歡迎再來,然后折身回到營地最深處的小樓里,平靜地拿起吉他,寫著新歌、練著歌曲。
帶領客人參觀后 回到屋里的孫恒
經過幾個月奔波、頻繁會見客人,他獲得了對“鄉創烏托邦”落地層面更深層次的認知,開發建房跟寫歌不一樣,不是獨自靠天賦就能完成的,需要更多的天時地利人和,需要以更加篤定與開放的姿態,邀請專業人士加入,在這里交集匯聚,激蕩新的能量。
再過一個月,同心公社的冬天就該來了,火紅的冬柿已然掛上枝頭,伸向遼遠湛藍的天空。
這個少年時寫出第一首歌《想家的時候就想想我》,青年時流浪唱游在全國、一步一個腳印做出影響力的公益人物,最近正在竭力為音樂鄉創烏托邦落地而奔波,閑暇時候也寫歌,一首一首的,其中有首叫做《鳳凰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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