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對于中國人而言,白求恩這個名字太熟悉不過了,但人們不一定知道,他還有個身份——西班牙醫生。西班牙醫生并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參加西班牙內戰的國際縱隊醫護人員。國際共產主義道義,通過這些西班牙醫生,把中國與西班牙聯系了起來。這是發生在歐亞大陸東西兩端的反法西斯戰爭,相隔萬里,卻又千絲萬縷。
本文是倪慧如老師的一段記錄。它記錄了倪老師在貴陽與那些反法西斯戰士的后代相逢的故事!
感謝倪老師惠賜稿件!
“西班牙醫生”的中國情
倪慧如
作者
這是一個我們期待的聚會。拋下身邊所有的雜事,我們繞過半個地球,從紐約經臺北趕到貴州省的貴陽市。
貴陽這個城市,對我們來說,承載了歷史的記憶和情感。雖然我們從未來過貴陽,但是我們曾經從幾位外籍醫生那,聽到他們追憶70年前他們來到貴陽郊外圖云關參加抗日戰爭的傳奇故事。這批20位外籍醫生,中國人稱他們為“西班牙醫生”。但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西班牙人,就因為他們來中國之前,志愿參加了西班牙內戰,所以中國人對這些參加東西兩個反法西斯戰爭的醫生,暱稱為“西班牙醫生”。
第一個來到中國的“西班牙醫生”是加拿大的白求恩醫生,1936年他就奔赴西班牙參戰,把流動血庫的技術帶到前線。1938年3月他抵達延安行醫,第二年在為病人動手術時感染得了敗血癥,病逝中國。繼白求恩之后,是印度的愛德華醫生,1937年他在西班牙參加了國際志愿軍,次年國大黨徵召他返回印度,率領了一支五位醫生的援華醫療隊,于1939年2月抵達延安。第叁位是印尼的畢道文醫生,他也是1937年參加了西班牙內戰,后來撤煺到法國戈爾斯集中營,于1940年1月來到延安行醫。
其他17位“西班牙醫生”,回應英國和挪威的“援華醫療委員會”的唿吁,從四十多位志愿的醫生中他們獲選而出,遠赴中國參加抗日戰爭。他們塬本期盼到延安工作,卻被留在貴陽圖云關,參加中國紅十字會。周恩來勸慰他們,表示國共聯合抗日,那裡都可以為抗戰做出貢獻,他們才勉為其難地留在圖云關。
過去到中國來的外國人,往往是為了名利,但是這些西班牙醫生,他們和中國士兵吃同樣的口糧,睡同樣的地鋪,他們對中國毫無所求,唯一要求的就是讓他們和士兵們一起上前線,把他們在西班牙內戰中獲得的經驗,運用到中國救援傷兵,驅除日本侵略者。
現在這些“西班牙醫生“都已作古。這次貴陽省對外友協,貴陽市對外友協和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聯合邀請“西班牙醫生”的后裔到貴陽,參加慶典活動,紀念70周年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和他們父執輩抗日援華的國際主義精神。
國際縱隊戰士正在高唱國際歌
我們千里迢迢去貴陽,就是為了要看看這些“西班牙醫生”的后裔,表達對他們父執輩的感恩和敬意。9月29日我們終于抵達貴陽,在旅館用晚餐時,服務員指引我們到另一個餐廳,說與會的人士都在那兒用餐,方便大家互相認識。幾方餐桌,已經有人在靜靜地用餐。大家互不認識,不知如何打招唿,偶爾抬起頭來,從眼角喵一下鄰桌的人,心裡猜著,會是那位西班牙醫生的后裔?
有來客進來用餐。遠遠看去,他的面容像極了保加利亞的甘揚道醫生,該是他的兒子保中吧。我們忍不住起身詢問,果然是他!相邀他們夫婦和我們同桌用餐。
保中是在中國出生的。1939年他的父親甘揚道醫生從西班牙戰場來到中國圖云關,參加抗日戰爭,在那兒認識了燕京大學剛畢業的張蓀芬,結為連理。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后,才帶著兩歲的保中回到保加利亞。保中這個名字,昭示著他是保加利亞和中國的孩子。
1994年,我們曾經到過保加利亞的索菲亞去訪問甘揚道夫婦。甘揚道說,當年他參加西班牙內戰和中國抗日戰爭,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并非什么英雄壯舉,他告訴我們:“如果歷史重演,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如今他們夫婦都不在人間了。保中說,他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外孫,明天也要來參加這個紀念活動。
離我們最遠的一桌,是一對面貌清秀的母女。我們趨前自我介紹,發現她們是當年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總隊長林可勝的外孫女和外曾孫女。1939年西班牙醫生來到圖云關后,一直受到林可勝的嗬護和支援,他們成為好朋友。當年德國白樂夫醫生在圖云關結婚時,還是林可勝安排的。1991年我們第一次訪問白樂夫時,他還戀戀地問到林可勝戰后何去何從。當她們母女看到我們書中林可勝在圖云關的照片時,她們驚喜地說從未看過這張林可勝的照片,依依不捨,看了又看。
鄰桌的兩位女士,已經朝我們這看了好幾次了,她們肯定在猜我們是誰。我們也對她們感到好奇,于是帶著我們的書走到她們那。啊,她們是羅馬尼亞的楊固醫生的女兒!翻到書裡幾張楊固的照片時,她們的眼睛突然一亮,輕輕地驚嘆著。這時,林可勝的孫女和曾孫女也湊過來看,我們說待我們返家后,會把這些照片寄給她們。
另外一桌一家叁口正喝著啤酒,我們怎么也無法想像,他們到底是那位西班牙醫生的后代。好奇心催著我們上前問,是波蘭的戎格曼醫生的女兒,女婿和外孫。我們以前就聽說戎格曼移民到美國,但是一直找不到他,現在終于跟他家人碰面了!
餐廳裡流動著嬉笑和驚嘆,一位身材壯碩的女士,獨自悠游自在地用餐。從她的相貌上,似乎可以看出波蘭的傅拉都醫生的輪廓。果然她是傅拉都的女兒。談及1952年波蘭政治動盪時,傅拉都被解除職務,因為他是猶太人,又曾經在國民黨區的紅十字會工作。1954年周恩來總理訪問波蘭,特別要求要見傅拉都,這才解除了傅拉都的政治枷鎖,后來,傅拉都在波蘭駐北京大使館當參贊。
猜名字的游戲,現在落到另一桌的一對夫婦。他們是誰呢?趨前一問,塬來羅馬尼亞的柯讓道醫生是他們的舅舅!1941年柯讓道醫生把妻子柯蘭芝從羅馬尼亞也喚來圖云關,和他一起在中國紅十字會工作,不幸她病逝中國。后來柯讓道繼續在中國服務,1947年和一位共事的中國護士結婚,柯讓道成了中國女婿。
我們盼望的德國白樂夫醫生的兒子,一直沒看到,等到第二天下午座談會上,他才出現。遠遠地我們歡喜地看著他們夫婦倆,帶著兩個瘦高個子的兒子。文質彬彬的他,牽引出我們對他父親白樂夫的思念。
在所有的西班牙醫生中,我們跟白樂夫交往最多,從1991年到1999年他辭世,八年間,我們去探訪了他五次。他對中國有著深深的情誼,談及在中國前線的往事,他沒有半句怨苦怨勞,留在他心裡的都是甜美的記憶,譬如在行軍路上,他很喜歡小販的快炒,他說那是既新鮮又營養的美食,在中國他從未鬧過腸胃的毛病。但是在中國前線當醫生,除了要冒戰火危險外,還要戒備沾染病毒,有一回,他感染了斑疹傷寒,差一點病逝中國。抗戰勝利后,白樂夫繼續留在中國,帶著滿身斑疹疤痕,參加聯合國善后救災總署,在煙臺工作,幫助中國從戰爭的灰燼中站起來。1947年當他坐船回德國時,他的身邊除了有妻子外,還有在中國出生的女兒和兒子。
如今,白樂夫的兒子,就像當年我們看到他的父親一樣,有著滿頭雪白漂亮的頭髮。這次來到中國,他特別到上海,找到了1947年他出生的地方。
在白樂夫兒子前排,坐著一位長者,他的眼鏡框下鎖住一對深邃的眸子,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他兩抹濃黑的眉毛,茂盛飛翹,那濃眉的模樣像極了德國顧泰爾醫生,不同的是顏色,顧泰爾的是鮮亮的金黃色。那么眼前的他就是顧泰爾的兒子了。
1991年,我們到柏林近郊去拜訪顧泰爾醫生,也見到他的妻子蘿莎。他們倆是在西班牙參加內戰時認識的,撤煺到法國戈爾斯集中營,當時英國和挪威遣人到集中營來找醫生去中國,幫助抗日戰爭,他倆報名,被選中。他們從倫敦登上了一艄武裝商船,結果該船不載女客,蘿莎被擋了下來,她不死心,再坐普通商船,但航行中被魚雷擊沉,在大海中漂浮,幸運地被挪威輪船救起。二次大戰爆發,斷送了蘿莎去中國救援的夢。
座談會上,坐在我們左手邊是位女士,個子精瘦,一身活力,她就是波蘭的陶維德醫生的女兒!她從加拿大帶著兩個兒子和媳婦來參加這個紀念活動。
八位西班牙醫生,他們的后裔,我們都見到了!
紀念活動是在9月31日上午。一大早大伙就坐上巴士,往圖云關山上開去。山上有一座“國際援華醫療隊紀念碑“,是1985年9月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40周年時樹立的。我們看過照片,現在親眼看到這座白色的紀念碑,採用代表國際志愿軍的叁角標誌造型,高聳的紀念碑有叁面,上面刻著金色的西班牙醫生名字。他們的后裔手持黃色菊花,凝重地望著碑文,一個個列隊把黃菊輕輕放在碑底,無限依依。
然后,西班牙醫生的后裔來到一座“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紀念碑”前,他們興奮地拉開一面紅黃紫色的西班牙共和國旗幟,中間鑲著代表國際志愿軍的叁角標誌,記者們一齊涌上爭相拍照。這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歷史鏡頭。
反法西斯戰士子女在貴陽的合影(該圖片由作者提供)
1938年秋天,西班牙的女英雄伊巴露麗在送別國際志愿軍的大會上演說:“我們不會忘記你們。當代表和平的橄欖樹枝重新發出綠芽,編結成西班牙共和國勝利的桂冠時——請務必回來!”1996年,西班牙政府終于邀請國際志愿軍回到西班牙,并要頒發西班牙公民證給他們。
同樣的,中國人也沒有忘記西班牙醫生。2015年,中國政府邀請了西班牙醫生的后裔來到中國圖云關,表達對西班牙醫生深深的懷念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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