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悲涼與無言的嘶喊:讀劇本《我們走在大路上》
云淡水暖
拿到黃紀書先生的劇本《我們走在大路上》,立馬就想起那首曾經的歌,著名詞曲家李劫夫先生的力作,碰巧聽到在胡錦濤主席訪問巴基斯坦拉合爾市的時候,巴方樂隊所奏響的也是這首歌曲的曲調,歌詞是:
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斗志昂揚,毛主席領導革命隊伍,披荊斬棘奔向前方,向前進!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勞動人民發奮圖強,勤懇建設錦繡河山,誓把祖國變成天堂。向前進!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我們的道路多么寬廣,我們的前程無比輝煌,我們獻身這壯麗的事業,無限幸福無限榮光。向前進!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 ,(1983年版歌詞)
樂曲氣勢磅礴,歷來是用大型管弦樂隊或者銅管樂隊演奏,黃紀書先生的劇本《我們走在大路上》(以下簡稱《走》)中也安排這首曲子貫穿其全劇,但草民注意到,在演奏樂器方面,黃先生始終注明:簫聲《我們走在大路上》,為什么是“簫聲”呢?婉轉悠揚、若隱若現、如泣如訴,這不免令人感到突兀和怪誕。通讀劇本,草民始終沒有明白,這是傳統意義上的什么“劇種”,而黃先生也開宗明義地道:本劇似與既有藝術分類體系中任何樣式都不吻合。準確地說,它只算一種“演出”,用肢體、語言、音樂、投影四種元素來表現社會生活的一段歷程而已。草民在網上搜索到一則海報,有稱其曰:舞臺劇,又有稱其曰:網絡多媒體舞臺劇,還是近乎有些荒誕。
黃先生說,“此劇的目的是對近三十年中國當代史的一次回顧。這段歷史林林總總,可從各個角度觀望,我們選擇了人心的變遷。”在“人心”的變遷中,黃先生力圖去表現一種其所描述的“價值觀”的分裂與沖突,無論黃先生的描述是否已經將社會的信息全部包含,在這個紛繁的時世里,人們的心靈所受到的,確實是已經變異了無數次、并且還在變異之中的沉重與迷惘。這兩天看電視,香港的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著內地供應的各種食品的花樣翻新的“問題”,前幾天是鴨蛋,后來又說雞蛋,再說山東海水養殖的“多寶魚”,然后是廣東淡水養殖的“邊魚”,蘇丹紅、孔雀石綠、呋喃西林…,港人談內地食品色變,商家不敢賣,市民不敢吃。想來想去,這時世是不是愈發顯得怪誕,養魚的吃養雞鴨的供應的帶“毒”的雞蛋、鴨蛋,養雞鴨的吃養魚的供應的帶“毒”的魚…,人們使盡手段,把別人送進醫院的同時,別人也把自己送進醫院,是人們有“病”還是時代有“病”。
人心“變遷”到如此地步,難道只是一個簡單的“素質”問題,素質“高”如何,素質“低”又如何。如果說80年代開始的大變革,人們確實還在歷經政治運動的磨礪之后,有那么一種“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勞動人民發奮圖強,勤懇建設錦繡河山,誓把祖國變成天堂”的向往與憧憬的話,如今人們的相互算計、不擇手段中損人不利己。城市的日益氣勢恢宏、霓虹多彩,兼有光怪陸離,某些賢達顯貴、“財富上層”、“知識上層”的日益物欲橫流、紙醉金迷、驕奢淫逸背后,是一種什么樣的心路歷程呢,黃先生直言:“而這一路的滾滾埃塵中又是幾家夢圓幾家夢碎,社會矛盾日深,社會分化日劇,少數人,少數部門,少數地區三步并作兩步甚至四蹄生風之際,廣大底層民眾卻是趑蹶蹭蹬,步步荊棘。三十年的道路以及行走展示了民族復興與階級分化正負兩種價值。”,由此,草民隱約對“簫聲《我們走在大路上》”的安排,有所領悟,但又似乎在飄渺之間。
在黃先生筆下的時間河流中,在“凡是”與“解放”之間的短暫沖突之后,迎來了一個“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那是一個對幾乎所有人都欣欣向榮的年代。”,其“欣欣向榮”者,是來自于一個“共同富裕”的偉大藍圖,各色人等在時代的河流中奮力暢游,黃先生安排了被“平反”的右派、第一次高考、街上練攤兒的出場,然草民以為最具特色的應該是農民的臺詞:“腰累折哩 ,折自家地上,腿走折哩,折自家道上,覺敢不睡飯敢不吃 (簫聲《希望》),不敢誤了插秧,田歸各家種哩 ,賬歸各家算哩,隊長書記說話不算數哩”,這是被比喻為“改革開路先鋒”的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最初的心路吧,而后來企業、工廠中的“承包”、“負責”無不是承受了此風氣之傳。青年工人的臺詞:“三接頭倍兒亮 簫聲《希望》,毛嗶嘰倍兒垂,獎金倍兒高,路子倍兒對,電大下課,約女友去參加一內部舞會,據說一關燈整個一慕尼黑!”,草民已經感受到,黃先生對語言,特別是北京特色為主的民間俚語的搜集與把握,始終在“劇”中展現,似乎荒誕,還似乎俏皮。
在黃先生筆下的時間河流中,在一個稍微短暫的“都欣欣向榮的年代”之后,開始出現了社會的迷思:再往前流—水就混了,再往前走—路就分了,再往前看—眼就迷了,再往前想—心就沉了…,為什么呢,“一切向錢看”了。然一切還在萌發之中,還在“探索”之中:“萬眾將沿著弱肉強食的古道,在狼奔豕突中完成中華民族的崛起。投影樹木在刀光劍影中傾覆,繼而大廈高聳;推土機抹去閑花野草,繼而立交橋誕生;刀下的雞抽搐而亡,案上的魚輾轉反側,繼而酒樓開張,盛宴喧闐;灰頭土臉的農民工背井離鄉,拎蛇皮袋的買賣人匆匆道上,繼而飛機升空,巨輪出海。其間不斷插入慢鏡頭猛獸奔跑時那暢想一般的曲線。”
再往下,“階層”就開始分出來了,最主要的是“精英”們出場了,黃先生筆下有經濟精英、文化精英、還有介于下層與精英之間的“文化幫兇”,這些角色逐漸成為了舞臺上最活躍、搶眼的一群,正角、反角、丑角、二花臉、無賴…在精英們的演繹下可謂淋漓盡致。在怪誕的臺詞安排中,有一段臺詞比較掏心地、無保留地將精英們的內在心態展現出來,而草民在其中分明感覺到一種悲涼,因為草民又分明看到了《憲法序言》中的那些莊重的描述,所以這實在是怪誕中的悲涼:
精英們交流搶劫經驗:
(精英之一)我直截了當告訴他們:別給臉不要臉,趁那什么主義還沒涼透,趕緊領倆錢走人,往后下崗,可都扒了工作服,光著滾蛋!
(精英之二)我們那兒有倆戇頭跟我論“領導階級”這個理兒,我說哎呀呀,咱就別撒泡尿照照了,咱還是拿份報瞧瞧吧,自己扒開眼兒好好瞧瞧,名都改啦:“弱勢群體”――我沒造謠吧?這樣吧,我送你把掃帚,你先把它領導好,完了去再就業辦公室登個記,爭取早日變廢為寶。遇著那干哏倔,就得陰損壞――“領導”?還真拿小雞雞當高射炮了!(天津口音,下段同)
(精英之三)你說怎么著,那天廠里一楞頭青到黨委找我,說憑嘛我們下你不下?我說憑嘛,這間屋子就倆人咱不說仨人的話:就憑改革相當于踢球,你踢不過我唄!這小子唰――從腰里掏出家伙,我“啪”――三百塊錢工資拍桌上:好樣的,你干不了別的肯定勝任保衛工作,我聘你當私人保鏢!這小子傻么殼眼的還替他一家老小千恩萬謝呢警車就到了――這段兒聽著是不是跟驚險小說似的?(說罷大笑) …
如果觀劇的人,同時在此能夠發出點笑聲,草民以為,這笑聲無疑證明除了這舞臺上的的荒誕,也不無心領神會的感悟。
在劇本的近尾部,也就是黃紀書先生筆下的時光河流的逼近處,人們會聽到一句反復出現的背景臺詞(歌詞)“接軌――接軌――”,而在這一迭聲的“接軌”中,精英們已經成為了臺上的絕對主角,“時間-路線圖行至世紀之交。被精英階級挾持的改革事業,終于以中華民族的崛起為抵押,將中國社會帶到富者奢靡無度、窮者苦難無告的境地。猛獸呼嘯奔馳聲、獵物倒地哀鳴聲此起彼伏。”,而工農大眾則成了背景上血紅的煤礦爆炸,無數被染紅的眼睛,無數憤怒的眼光。當然,在一系列怪誕的臺詞中,精英們也不安起來:瞧,瞧,紅眼病又犯了!中國有倆病灶,我是不是早就預報了!還一個義和團,我進一步去搜集資料;精英們也“強硬”起來:堅持四蹄生風不動搖,狂奔中出現的問題,只能用飛奔來解決!(馬失前蹄,俯察究竟)王斌余,王斌余,誰把王斌余撒一地呀! 要警惕有人用馬趴否定奔騰,向幼兒園開倒車。還一站,中國就勝利抵達野生動物園啦!;精英們也議論起來:千萬不能再殺富濟貧了呀!(王顧左右 誰說誰殺誰呀?)、還是應該以前瞻的眼光、辯證的理路妥善處理好初級階段的偷東西問題 (集體轉身 偷東西什么時候不是犯法?)。
黃先生筆下的精英們,巧舌如簧,言辭怪誕,這怪誕一致延伸到幾乎結尾處,黃先生把精英們安排在舞臺的中央,竭盡表演之能事,其寓意是不言而喻的,其現實性也是彰顯無余的,草民在底層大眾只配作為“背景”的背后,還是在最后聽到了一種嘶吼,這嘶吼似乎有言,又似乎無言:“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草民見到,黃先生這是在呼喚一個30年前的承諾,而這承諾是必須兌現的,是繞不開的:
三十年前的呼吸聲、心跳聲和激蕩的鐘 聲浩然而至。群誦轉為歌唱,歌唱聲放大,加入:
我們是姐妹兄弟
我們是一個家族
我們是一個血緣
我們是曠野上的一趟車,是苦海中的一條船……
握著他的手,不管他智商多低
握著他的手,不管他能力多差
握著他的手,不管他模樣多慘
我們是曠野上的一趟車,是苦海中的一條船……
我們一起死
我們一起生
我們一起唱
我們走在大路上
黃先生給了人們一個光明的結尾:投影上演員一派合諧,拉起手,談笑風生地向未來走去。 稍后,舞臺上的演員悉作序幕中形形色色的眾生向我們走來。謝幕。
然這結尾并不荒誕,然荒誕又尚未結束,在荒誕中悲涼,在荒誕中迷惘,在荒誕中醒來,在荒誕中奮起,臺前的、幕后的,能夠“一起走”么。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勞動人民發奮圖強,勤懇建設錦繡河山,誓把祖國變成天堂。
我們的道路多么寬廣,我們的前程無比輝煌,我們獻身這壯麗的事業,無限幸福無限榮光。
向前進!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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