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堯海/文
張小定在“揭批查”運動中被活活打死,死不瞑目。當我看到他留下血跡的遺物時,我的淚水無法止住。
張小定1939年7月出在于浙東寧海縣茶園鄉張村一個極其貧困的家庭,兩歲失去生父。1958年,他被招工進浙江省第一家鋼鐵廠——杭州鋼鐵廠。那一年,他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19歲青年。在廠里,他勞動積極,多次受到工段車間的表揚和獎勵。1966年秋季,他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參加文化大革命。1974年(或1973年)在省委召開的一次重要會議上他被任命為“浙江省公安廳副廳長、黨委委員”。這一任命是在省委第一把手譚啟龍主持下,由省委第二把手鐵瑛當眾宣布的。
在整個文革期間,張小定愛憎分明,嚴格執行黨的政策。對當時社會上出現的一些侮辱人格、違背政策的行為,不論哪一派的,他都十分反感,多次對我(時任浙江日報社革委會委員)講過,報紙上要多宣傳黨的政策法令。他對一些不法行為是什么態度呢?這里僅舉一例。當文革進入到清理階級隊伍這一階段時,寧海、三門、天臺三縣制造了一個驚天冤案,所謂的“反共救國軍”。這一冤案是由寧海一個公社人武部長搞“逼、供、信”逼出來的。三個縣涉及的人有一萬余人,光寧海縣就有幾千人。對這一天大的冤案,當時的寧海縣委書記應四官三次上省里向張小定等反映。張小定對此態度十分堅決,支持應四官對冤案平反昭雪。為了給受害者或遺屬給予適當的彌補,應四官向省里要了一百個招工名額,安排到全民、大集體單位工作。張小定到處奔走呼號。事后,他還到寧海過問落實政策的情況。對這一為民辦的好事、實事,在1976年底開始的“揭批查”(又名“清查”)運動中,被顛倒過來了,硬說應四官“搞亂了社會秩序”。這里我有必要把應四官的情況順便簡單介紹一下:
應四官,20世紀50年代的全國著名勞動模范,曾先后受到毛主席、周總理等接見,與毛主席六次握手、與周總理八次握手,三次受總理邀請參加國宴,與總理同桌共飲。這樣一位先進典型人物,在“揭批查”中,被隔離審查整整三年,拉到寧波地區各縣批斗290余次。而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在批斗大會上,當臺上喊 “打倒應四官,打倒……“時,臺下群眾無人舉手響應。如今已是77歲的他,說起他被隔離、批斗的往事時,非常坦然:心中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批斗290余次,批斗2900余次,批斗29000余次又奈何!讓人聯想到,600多年前明成祖朱棣要滅方孝儒九族,方孝儒說滅十族又奈何!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寧海人的骨氣!
最近應四官與我見到了張小定的遺孀王素琴,我們對張小定的死憤憤不平,悲憤難忍。尤其是,明明他是被活活拷打致死,還要往他身上潑臟水,更是令人怒火從胸中燃燒。張小定究竟是“畏罪自殺”,還是被活活打死?請看事實:
張小定是 1977年1月3日 從住地(杭州平海街,市工代會)被抓走的。 1月24日前 ,經再三要求,王素琴三次見到張小定,那時他已不能坐立,只能躺在床上說話。王素琴換洗張小定的衣褲時,發現衣褲血跡斑斑。34年過去了,張小定當年留下的一條短褲,仍粘有膏藥;一塊口罩,雖然經多次洗滌,仍然血印清晰可見。(口罩上為什么有血跡呢?當年沒有餐巾紙,被打得滿臉流血時,沒有東西可揩拭,就隨手拿一塊口罩代用。)
1977年春節過后,走投無路的王素琴背著“現行反革命分子家屬”的身份,拖著兩個幼小的兒子,回到老家寧海茶園鄉下。之后約半年,她拆洗張小定的棉襖時,在夾層里發現了張小定的一紙遺書。原文照錄如下:
從 十月十日 以后的這段時間我翻(反)復的想同誰接觸,講了什么話,誰又講了什么話,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講不出來同志們又不信我,怎么辦?我想我已成殘,特別是腰部是不會好的,現我幾次提出要點藥也不給。從非法抓人,摧殘了我的身體,搶去我的手表,現已成為是合法的了。現又這樣的威逼我,我實在是受不了。我弄不懂我同“四人幫”有什么關系?要這樣的搞我呢。我實在是想不通。這樣弄是違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和政策的,也違背華主席的講話精神的。
我要高呼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
華主席萬歲!
我相信歷史將會對我作出正確的結論。
張小定
77年2月1日 另(零)晨
三十多年過去了,張小定的遺孀王素琴為什么還保留著一些人的罪證呢?她沒有想討還血債,她唯一的要求:張小定被活活打死的真相!
說什么張小定是從四樓跳下“自殺”,說他還有一點力氣時,爬到陰溝里“自殺”!這真是天大的謊言!關押張小定的房間,窗戶釘著鐵柵欄,24小時有人監管,大小便都在房間里,說他從四樓跳下去,有誰見到?地上為什么沒有一點血跡?而他全身骨頭完好,沒有一根跌斷?說他爬到陰溝里“自殺”,更加荒唐。那么大一個人,身長170多公分、一百幾十斤重的他,從四樓跳下去后,怎么可能自己爬得進去啊!王素琴2009年還見到過那個陰溝洞,陰溝洞高0.8尺、寬1.8尺、長5.3尺。可以現場模擬,誰自己爬得進去?他的頭、手、腳都沒有露出陰溝洞外,明明是經過精心策劃擺布硬塞進去的,塞進去時他還沒有死。他的尸體是一個小孩聽到陰溝傳來的狗叫聲才發現的。 1977年2月12日 ,“杭鋼”通知王素琴去火葬場看遺體時,張小定雙目圓睜,嘴巴張得大大的,表現出寧死不屈的姿態,還要和暴徒爭斗的樣子!
親愛的朋友!一個人“自殺”身亡整整五天后(至少5天或5天以上),他的雙眼根本沒有閉,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說他爬到陰溝里“自殺”,那年冷得很,照理必然緊咬嘴巴,為什么他的嘴張得比平時大?我不懂醫,請醫生們作證!
為了逃避打死人的罪責,省里的當權者請了全省八個地區的“法醫”驗尸,簽名作證,定他為“畏罪自殺”。親愛的老爺先生們!你們太聰明了!其實你們愚蠢到極點。這只能證明你們做賊心虛、欲蓋彌彰。任何一個懂得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法律上的有效證書兩個人以上(含兩個)已經足夠了。你們這樣興師動眾何必呢?何必呢!這只能證明你們心虛了,良心被狗吃了!我猜想,“法醫”們當中可能有違心的,也可能有的根本沒有見到過張小定的尸體。“杭鋼”黨組織最后給張小定的結論是“病故”(這也是有好心人相助,做了這個結論,并給王素琴辦了撫恤金),這真是狠狠地打了你們這些老爺先生們一記重重的巴掌!
我奉勸那些“法醫”先生、那些參與毆打的人,你們如果還活著,你們的良心如果還沒有徹底泯滅,請你們站出來揭露張小定之死的真相。要知道,張小定當年還只有38歲,王素琴只有34歲,至今她已守寡34年。張小定兩個兒子當年一個只有10歲,一個只有2歲。小兒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爸爸長得怎么樣。張小定的母親當年已經60多歲。人生三大悲劇,壯年喪夫(妻)、幼年喪父、老年喪子,他們一家全都遭遇到了!
更使他們一家不能容忍的是,張小定的骨灰,他們也見不到、找不回。王素琴不知道張小定的遺體是什么時候火化的,開始向他們要骨灰時,答復“還沒有結論”;到了1980年向他們要時,根本不知去向!
小定啊,小定啊!我與你原來非親非故。但我們同樣出生在舊中國,當年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生活,受盡白眼和欺壓,對舊社會的不公有著強烈的反抗意識,疾惡如仇,仗義執言。即使在所謂的動亂年代,我們沒有碰過任何人一根毫毛,沒有撳過一個人的頭皮;而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當時侮辱人格等行為給予制止。我們沒有撈一點好處,我們參加文化大革命,完全是響應毛主席號召,從來不想為個人謀利益。你當了幾年的省公安廳副廳長,而你的妻子和兒子仍然是寧海茶園的農村戶口!要是而今,早已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小定啊,小定啊!三十多年來,我經常在夢中見到你,尤其是在你含冤離開這個世界的頭幾年,思念心更切。我多年來一直打聽你妻子、兒子的下落。前不久在朋友的幫助下,我兩次見到你的愛妻王素琴。當她訴說 1977年2月12日 那天,見到你雙目圓睜,張開嘴巴,一副寧死不屈與暴徒爭斗的慘狀時,她又一次淚流滿面。你死得多么冤屈,多么痛苦!她說當時一陣撕心裂肺喊叫后,當即昏厥過去,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住地,什么人把她抬回的。她一次一次地痛哭。她那10歲的大兒子叫“媽媽不要哭”,而她哭得更厲害。她曾想了卻殘生,但她一想到兩個兒子,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她要知道小定死亡的真相。
小定啊,小定啊!你含冤離世已34年,而你被活活打死的真相還沒有揭開。老天有眼,天理難容!我這個人不信鬼、不信神,但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什么都報!
(寫于 2010年12月1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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