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夏、秋兩季,當文化大革命從北京擴展到到其他城市和省份的時候,毛澤東主義領導人開始認識到,他們既低估了這場運動帶來的混亂,也低估了地方黨組織抵抗這場運動的力量。在l0月末的一次工作會議上,毛澤東承認:“文化大革命闖了一個大禍,就是批了北大聶元梓的一張大字報”,“我也沒料到。北京大字報一廣播,全國都鬧起來了。紅衛兵信還未發出,全國紅衛兵都動起來了……我這個人闖了這么個大禍,所以你們有怨言,也是難怪的”。(毛澤東:《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1966年10月25日)。見施拉姆編:《未經審定的毛澤東文稿》,第271頁。)同時,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在試圖解釋群眾組織為什么沒能達到團結、為什么沒能形成新的政治結構時,他譴責地方黨組織的領導人“害怕失去自己的地位和威信”,因此就“挑動工農斗學生”(見1966年12月11日出版的《東風戰報》,(出版物研究聯合服務公司),第40488號,第13頁。)當然,陳伯達沒有說明,他和北京的其他毛澤東主義領導人同非毛澤東主義的官員一樣,試圖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操縱群眾運動。
還有另一個因素,毛澤東主義者也低估了,即城市工人階級自發的社會政治激進性。這種激進性不久取得了自己的原動力。但是,1966年底,毛澤東主義者關注的問題是各省市的老干部在重整旗鼓。那些老干部利用不斷發展的群眾運動中產生的分裂,設法保住了自己。當時,共產黨作為一個發揮作用的全國性組織,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在北京,毛澤東和文革小組掌握了大權,以中央委員會的名義發指示。但是在首都以外的各省、市和地區、地方黨組織保存下來了,在自己管轄的范圍內行使職權。雖然各地的舊官僚機構都遭到了攻擊,但是幾乎各地舊體制的各個部門基本上還是完整無損的。它們的領導人既敬重毛澤東的思想,又阻擋毛澤東在當地的支持者的猛烈進攻。為了打破這種政治僵局,北京的領導人要求立即貫徹《十六條》里宣布的一個目標:“把領導權奪回到無產階級革命派手中”。上海首先進行了嘗試。事實證明,1967年的前幾個月里在那個1100萬人口的城市里發生的事件,對決定這場全國性斗爭的未來進程,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也暴露出文化大革命面對的客觀限制和文化革命者的主觀局限性。
上海不但是中國人口最多的城市,而且是工業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中國工人階級中最大量最集中的一部分,就在這個大城市里巨大的現代工廠里工作。他們繼承了20世紀20年代殘酷的革命斗爭中形成的工人階級斗爭傳統。在中國的城市中,上海在文化方面最具有國際性,在政治方面也最激進.它是成熟的工人階級的發源地,長期以來也是現代中國激進知識分子聚集的中心。中國共產黨于1921年在上海正式建立;毛澤東于1965年號召上海激進的知識分子開始文化大革命。如果中國要進行“無產階級文化革命”,上海是它天然的出發點。1966年后期和1967年初在1966年夏季開始了。學生們仿效首都的學生,建立了紅衛兵組織。和其他地方一樣,上海的紅衛兵自建立時起,就因為內部的激烈爭論而分裂。這種分裂部分是由他們自己造成的,部分是由黨的干部造成的。但是,不管運動分裂成多少派別,它還是不斷發展,而且越來越激進,迅速從利用墻報和群眾大會攻擊黨的領導機關,上升為從肉體上攻擊政府官員,從批判和驅逐學校里的“資產階級權威”,轉到向以市長曹荻秋和華東局第一書記陳丕顯為首的黨政機構的權威進行大規模的挑戰。(關于上海文化大革命情況的描述,見尼爾.亨特:《上海日記》(波士頓:烽火出版社,1969);安德魯.G.沃爾德:《張春橋和上海一月革命》(安阿伯:密歇根大學中國研究中心,1978:);杰拉爾德.坦南鮑姆:《再評上海一月革命》(見《東方地平線》,1968年5-6月,第7-25頁);帕里斯.張:《上海和中國政治:文化革命前后》,載于克里斯托弗.豪編:《上海:一個亞洲都市的革命和發展》,(劍橋:劍橋大學出版社,1981);林恩.T.懷特:《文化革命中上海的政治組織》,載于約翰.w.劉易斯編:《共產黨中國的城市》(斯坦福:加州斯坦福大學出版社,1971)。)
和其他地方一樣,上海運動初期出現的一個特別具有爆炸性的政治問題,也是一個顯示了人們對統治他們的那些人憎惡怨恨的問題,是“黑材料”問題,也就是黨的工作人員和治安人員數年來在學校、工廠、居委員和群眾組織里編制的公民政治檔案的問題。許多人傾向于響應毛澤東主義者進行造反的號召,但是那些檔案材料限制了他們的政治活動,特別是限制了一些工人的政治活動。他們擔心,如果黨恢復到通常的突出地位,他們就會受到政治和經濟上的懲罰。北京10月5日的指示,命令當眾燒毀那些檔案。造反派學生受到這一指示的鼓勵,要求銷毀檔案。但是,黨的官員拒絕交出他們標為“國家機密”的材料。11月初,一些好斗的紅衛兵夜襲黨的機關,試圖奪取那些檔案,結果,引起了同黨的干部和警察的激烈沖突。11月16日,北京又發出新指示,要求銷毀那些檔案;但是新指示規定,要通過說服而不要用武力去解決問題。黨的領導當局實際上是更難以說服的,最終的結果不是銷毀了政治檔案,而是增加了造反的群眾和黨的干部之間的敵對。文化大革命以后,他們之間仍然長期存在著不信任的氣氛。
當“黑材料”問題上的斗爭損害了上海黨組織的威望時,上海的工人階級也摧毀了黨組織的權力。1966年中秋,對當局造反的浪潮已經從學校發展到工廠,因而標志著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部戲劇中出現了真正的無產階級。但是,工人們并不是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參加斗爭的。這是一個分裂的階級。老工人和技術工人從現行的工資和獎金制度中得到了好處,因此普遍希望維持現存的社會政治秩序;而年輕的非技術工人和學徒工的生活條件和工作條件使他們更傾向于造舊官僚制度的反。更大的差距把固定工人和大量屬于半無產階級的臨時工及合同工分離開。固定工是國家的永久雇員,而臨時工和合同工大部分是附近人民公社的農民(有一小部分來自城市的失業者),他們被雇用有限的一段時間,到時間就要被解雇。合同工生活在最差生活的邊緣,不但掙的工資很少(其中的一部分要交給他們所在的人民公社),而且缺少固定工享受的最基本的社會福利和工作保障。合同工制度最初被構想為——至少在意識形態方面被認為,是縮小工農差別(三大差別之一)的一個手段,但是實際上,這種制度不過是造成國營企業的廉價勞動力的來源。在文化大革命之前的幾年里,這種制度大大地發展起來,還有一些勞動剝削形式也發展起來。(劉少奇經濟和教育政策造成的另一種社會觀念的異常變化涉及“半工半讀”學校里的青年工人和學生。建立這類學校最初是為了縮小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之間的差別,給貧困的工人提供受教育的機會,但是它們實際上成了廉價勞動力的另一個來源。文化大革命之初,工讀學校學生造反的時候,官員們斥責他們是“流氓渣滓”。見李洪云:《中國文化革命的政治》,第132-133頁。)
前些年,有些青年工人和學生被送到鄉下去,盡管他們不愿去。現在這些工人和學生返回城市,要求工作和住房,因此,上海工人階級的隊伍壯大了。復員軍人也和各種各樣的臨時的、非專職的體力勞動者一起要求工作。
上海工人階級和城市貧民中的那些完全不同的群體,提出了不同的、而且常常是相互沖突的社會經濟要求。這些要求不久就在分裂的而且常常是對立的政治組織中反映出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上,文化大革命是第一次使心懷不滿的工人和其他一些人得到了說出他們的怨恨的自由,得到了建立他們自己的組織的自由,而且不受共產黨迄今所施加的組織上和思想上的約束。結果是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自發的群眾造反組織。他們都宣稱忠于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但是都根據他們自己的特定利益來解釋那些原則。11月初,幾個造反派組織建立了一個名為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松散的聯盟,它處于年輕的紡織工人、黨的中層工作人員王洪文的領導之下。工總司是上海工人自己創立的,沒有依賴北京的指示。實際上,那時候來自北京的指示更強調工人的生產任務而不是強調他們的政治任務,命令工人們在完成了八小時的工作以后再參加文化大革命。首都的領導人大致的設想是,工人委員會(特別強調它是在業余時間建立的)和管理干部進行合作,對工廠里的生產關系進行和平的改造。由于擔心影響生產,一直等到新的一年開始時,北京的領導人才號召工人組織“革命造反派”。
但是,上海的革命高潮比毛澤東主義領導人所預料的發展得更快。11月8日,工總司向上海市委提出要求,明確宣布要用新的人民政府機構取代舊的官僚行政機構。工人們要求行政當局承認工總司是“無產階級專政”下的合法組織,這就向共產黨對政治權力的壟斷提出了挑戰。他們堅持要市政府向工人提供在全市所有工廠建立組織的資料,并且要求市政府就其管理措施作出公開的說明。當這些要求遭到拒絕的時候,一些激進的工人決定把這些要求提交給毛澤東本人。11月10日,他們強行占用一列開往北京的火車,以便實現他們的計劃。黨的領導機構迫使火車停在上海市郊的小鎮安亭,但是有一半工人無視返回城里的命令,停留在那里,結果是受到五天的圍困。
首都的領導人對安亭危機的反應是猶豫不決和不明朗的。第一個反應是陳伯達發來的電報。他警告說,“違背黨的指示是一個嚴重事件”。他還補充說,工人的主要任務是生產,“其次才是參加文化大革命”。他最后說,工人必須返回工作崗位。(轉引自亨特:《上海日記》,第139—140頁。)但是,上海當局還沒來得及貫徹這項命令,北京的新指示就到了。新指示是由張春橋親自傳達的。7月以前,張春橋是上海市委書記,后來他離開了上海,成為首都的中央文革小組的主要成員。11月14日,張春橋宣布工總司是合法的革命組織,以中央的名義在他們的要求上簽了字,并且迫使不愿簽字的曹荻秋市長也簽了字。北京的毛澤東主義領導人顯然已經斷定,允許無產階級——至少是上海的無產階級——參加“無產階級”革命的時刻來到了。毛澤東幾乎沒有談過真正的無產階級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的作用,正如不久以后上海和其他各地的事件所表明的,他對城市工人階級的信任只是暫時的。
隨著工總司在11月中旬取得的勝利,造反派組織自由地涌人城市,組織工人和其他群眾,上海黨政機關的權力迅速瓦解了。由于各種各樣的同紅衛兵松散聯合的工人階級組織爭奪群眾的支持,爭奪權力,這場運動以瘋狂的速度和巨大的規模向前發展。大部分較重要的群眾組織最初曾和工總司結盟,但它們在組織上是獨立的,在政治上更激進。其中有工人第二兵團(一個擁有50萬體力勞動者的強大組織,由暴躁的耿金章領導),工人第三兵團(從工總司中分裂出來的由幾十萬激進工人和學生參加的組織),以及紅旗軍(松散的全國復員軍人組織的一部分)。(關于文化大革命期間上海造反派組織的詳細情況,見亨特:《上海日記》。該書第300-301頁,列出了18個較著名的組織。)還有一個自稱為捍衛毛澤東思想工人赤衛隊的組織,反對激進的工人。工人赤衛隊是一個主要由技術工人和技術人員組成的保守組織,號稱有80萬成員。這個組織最初可能是由原來的黨組織為反擊激進分子的進攻而組織起來的,但是工人赤衛隊不久就因為上海市委停止抵制造反派的政治要求和經濟要求而開始對它進行譴責。在赤衛隊的大旗下,集合了大量希望維護文化大革命以前制度的上海工人和其他市民,雖然他們這樣做的時候也響亮地宣稱忠于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
到12月中旬,上海大致上分裂成為兩大對立的陣營,一方由保守的工人赤衛隊領導,另一方由激進的工總司領導,雖然兩個陣營都不是鐵板一塊。在那一年的最后一星期里,兩大陣營的對抗發展成為大規模的暴力行為,完全停止了工廠里的生產,嚴重破壞了市政服務。在罷工浪潮、政治示威、游行和暴力升級的總背景中,工人赤衛隊于12月31日宣布總罷工,這個大城市癱瘓了。當原行政當局在孤注一擲努力自保中耗盡了這個城市及其工廠的財力時,就更加劇了混亂的局面。市委批準發放補助費、補發增加的工資和救濟金,部分是為了應付各階層工人提出的經濟要求,這種做法后來被譴責為“經濟主義妖風”,這也是舊上海市委的茍延殘喘。上海市的官員既耗盡了他們的政治資本,也耗盡了他們的經濟資本,現在只能孤立無援地靠邊站,眼看著準備推翻他們的群眾運動不斷發展。推翻舊市委的行動是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個星期里完成的。這次行動被贊頌為“一月革命”。1月5日,十幾個造反派組織和工總司聯合(在首都文革小組成員的鼓勵和幫助下),在該市的主要報紙《文匯報》上發表了《告上海全市人民書》。兩天前,造反派就接管了《文匯報》。《告上海全市人民書》痛惜蓬勃發展的群眾革命運動中的分裂(并且譴責工人赤衛隊和當局制造分裂),呼吁工人返回工廠,要求工人、學生、知識分子和干部團結起來。第二天,即1月6日,團結起來的要求被戲劇性地表達出來。當時,100多萬市民聚集在市中心廣場上舉行群眾大會,幾百萬人在電視上觀看了會議進行的情況。市長曹荻秋和黨的其他高級官員遭到批斗,被撤了職,被迫公開交代他們的政治罪行。在以后的幾天里,級別較低的官員和干部也在其他大會上受到類似的侮辱,被迫掛著大牌子、戴著高帽子游街。舊市委垮臺了。
然而取代舊市委的并不是進行“一月革命”的工人,而是張春橋。1月6日,張春橋又來到上海,他不但把自己置于獲勝的群眾運動的首位,而且控制了群眾運動,要重新建立城市的秩序。(關于張春橋1967年一、二月間操縱上海革命運動的詳細情況,見沃爾德:《張春橋和上梅一月革命》,第7章第51-63頁。)他和來自北京中央文革小組的他的助手姚文元一起,同工總司的領導人王洪文達成了一筆政治交易。這次聯合把他們3個人聯系在一起;10年后,他們都被譴責為“四人幫”的成員,被監禁起來。這樣一來,工總司便成為張春橋獲得群眾支持的最可信賴的主要基礎,但是,他并不僅僅依靠群眾來恢復上海的管理秩序和經濟秩序,他還接管了失去領導人但是依然存在的黨的地方機構,充分利用他原來的組織關系來獲得基層干部的合作。張春橋進一步控制了該市的治安部隊和解放軍地方部隊。他隨意地使用這些部隊,催促工人返回工廠,拒絕謀取更高工資的“經濟主義的”要求,鎮壓罷工,重建社會秩序和政治秩序,到1月底,上海以多少算是正常的經濟和管理方式運轉起來。
在保持一月初暫時取得的群眾運動的團結方面,張春橋卻并不怎么成功。雖然工人赤衛隊解散了,該組織的許多成員加入了工總司,但是參加了一月革命的更為激進的組織卻成了對立面。由于擔心張春橋的新政權和它所取代的舊政權沒有多大差別,代表體力勞動者和游民無產者的組織(特別是耿金章的第二兵團)對張春橋統治的革命合法性表示異議。在一月的后兩個星期里,派性斗爭又開始了,有時發展成為暴力事件。(反對張春橋的較著名的組織,除了耿的第二兵團,還有工人第三軍(是從工總司里分裂出來的),復員軍人的紅旗軍,和一些激進的學生組織。這些組織以前曾和工總司聯合。關于反對張春橋的情況,見上書,第58-63頁;李洪云:《中國文化大革命的政治》,第146-150頁;亨特:《上海日記》,第221-267頁。)
群眾運動之所以保持了團結的假象,是因為張春橋作了許諾:將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巴黎公社模式的原則來建設新制度。自從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他就竭力宣傳這些原則。這些原則幾乎得到了上海的政治活動分子普遍的支持,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們對過去的專政感到不滿。1967年年初,在整個城市里聽到的口號是“一切權力屬于公社”,如果說未必屬于張春橋。
由于派性斗爭而推遲了一些時間以后,上海人民公社于2月5日正式宣告成立。上百萬工人舉行盛大集會,慶祝它的誕生,慶祝“上海無產階級革命史上最偉大的節日”。但是,從一開始,建立以馬克思1871年提出的原則為基礎的“無產階級專政”的這次嘗試就有缺陷。馬克思主義的模式要求一個“生產者自治”的政府,官員通過民主選舉產生,要受群眾的監督,直接由人民撤換,而上海人民公社的領導人張春橋和姚文元實際上是由北京任命的。張春橋和姚文元所擁有的那些權威和合法性不是產生于上海的工人,而最終來自最高權威毛主席。馬克思要求取消常備軍隊和警察,而張春橋以公社的名義利用解放軍和治安部隊加強他的統治,壓制不同意見;實際上,在新政府成立的時候,他就強調指出,新政府得到了軍隊的支持。此外,張春橋把他的政治對手排除在公社的規劃、組織和領導之外,迫使其中一些人宣布成立一個對立的“新上海人民公社”并且派代表團去北京抗議張春橋的鎮壓政策。(“新上海人民公社’的領導人物就是第二兵團的領導人耿金章,他聲稱得到了48個革命組織的支持,比張春橋得到的支持更多。關于耿金章在上海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見亨特:《上海日記》,第11-13章。)
然而在上海還是宣布了公社的成立及其空洞的原則。更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關于公社的觀念和理想已經在上海人民中扎下了根。一個新生的組織,不管它的起源多么沒有希望,如果給予機會和自由,它就可能在民眾支持和參與的基礎上運轉起來,并且發展成熟。
但是,上海的情況并非如此。當上海人民等待北京以迎接一月革命的同樣的熱情歡呼公社的建立時,毛澤東當時卻被吸引到大不相同的政治模式上。1月間還發生了另外兩起“奪權”事件,一個是在山西省,另一個是在東北的黑龍江省省會哈爾濱市。在這兩起奪權中,人民解放軍在“革命運動”中發揮了非常突出的作用。推翻地方黨組織領導人的政治結果不是建立了公社,而是建立了以群眾革命組織、黨的干部和軍隊“三結合”為基礎的“革命委員會”,軍隊顯然是居支配地位的合作者。在一個月內,北京的毛澤東主義領導人宣布,“革命委員會”是政權改革的唯一適當的組織形式,而在此期間卻沒有公開提及上海公社。但是,2月中旬,毛澤東在北京召見了張春橋和姚文元,私下里向他們傳達了那項決定,張春橋和姚文元在北京呆了10天,當毛澤東聽說上海的一些革命派要求取消所有的“部長”時,他把自己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告訴了張春橋和姚文元:“這是極端的無政府主義,是極端反動的……實際上總是還有長的。”至于上海公社本身,毛澤東懷疑,除了上海,在中國的其他任何地方是否能夠貫徹它的激進原則,也懷疑即使在上海,這種政治組織形式是否能夠保持必要的革命警惕性。他說:“人民公社在鎮壓反革命問題上手軟了一些,有人向我告狀,公安局前門進后門出”。因此,毛澤東建議,上海公社應該改成為“革命委員會”。(毛澤東:《三次會見張春橋和姚文元同志時的談話》。見施拉姆編:《未經審定的毛澤東文稿》,第277-288頁。)那時,主席的建議當然是最高指示。在預言文化大革命未來的進程時,毛澤東也懷疑公社的體制是否給共產黨留有政治地位。他堅決認為,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中國需要黨及其有經驗的干部。(《南華早報》第4l47期。)
張春橋一回到上海,就被迫于2月20日發表電視講話,向上海人民解釋為什么公社不存在了。鑒于毛澤東主義理論家廣泛宣傳毛主席不但繼承而且“發展和豐富”了巴黎公社的經驗,更不用說毛澤東本人曾高度贊揚了馬克思主義最早的無產階級專政模式,因此張春橋的解釋工作并不是一項輕松的任務。不管怎樣,上海人民公社默默地存在了19天之后,就變成了“上海市革命委員會”。這一決定是在北京作出的,并不是上海工人作出的。為了支持“三結合”,在其他城市里也立即放棄了建立公社的計劃。上海人民公社本身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事件,關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官方報道里,既沒有記錄它的產生,也沒有記錄它的消亡。
雖然上海人民公社的公告一點也沒有改變上海政權的現實,但是,公社的消失所涉及的卻不只是名稱的變更。它的消失象征著放棄了原則,打碎了希望和理想。因為在上海也和其他地方一樣,“革命委員會”不是人民民主統治的機關,而實質上是官僚政治的工具。它們最初受到軍隊的控制,最終必然處于經過改造的但仍然是列寧主義式的共產黨的控制之下,而且會合并到共產黨中去。
1967年2月的事件標志了毛澤東主義者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最初的目標和諾言向后退的第一步。那些事件也顯示出中國的一切政治權力最終屬于一個人和他的“思想”,并且被認為是一個人和他的“思想”創造的。這種現象類似馬克思曾經描述過的現象,即人民的政治權力最終在行政權力中表現出來,“行政權力所表現的是國民受人統治而不是國民的自治”。(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第690頁。)當時,對毛澤東的崇拜無處不見,結果是毛澤東主席不但能夠決定個人的命運,而且能夠決定社會運動的命運。上海的工人依靠自己的力量贏得了政權,在1月初的短暫的時間里,實現了文化大革命建立“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合”的目標,此時他們把政權完全地、大部分是慷慨地交給了“更高的權威”。很明顯,文化大革命的“敢于造反”的權利并不是人民固有的權利,而是神圣的毛澤東的權威授予他們的。1967年2月,毛澤東既為上海的工人規定了造反的范圍,也決定了造反的政治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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