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五次宏觀調控的比較研究
---兼評陳良宇下臺
楊帆按語:
處理陳良宇,有利于宏觀調控
8天10場,剛從云南講演回來,安排整理與武克剛對話,突聞陳良宇事發,驚喜交加,此事早在意料之中。兩年前我在天則研究所談房地產時候,曾經開玩笑說,把陳良宇調到甘肅去炒房地產,上海的房價就降了不是?后來,我發表長篇論文《非均衡的市場經濟與房地產》,指出要使用綜合手段包括行政和反腐敗手段,整治房地產。
3個月前有報紙約稿,談80年代宏觀調控的經驗教訓,我發現在中國80年代,使用經濟手段控制經濟不奏效,一直拖到最后,經濟問題向政治社會問題轉移,此時決策層又錯誤地“深化改革”,在經濟總量失衡,經濟秩序混亂的時候,去進一步推動改革,最后引起政治斗爭和社會動亂。只是在使用強控制手段以后,經濟過熱問題才作為副產品被控制住。
我當時就感覺:中央此次宏觀調控,如果想要取得成效,最后會不得不整治幾個地方官員,特別是上海。否則,中央無法立威。
中國的泡沫經濟就會發展起來。
上個月看到尹中立力排眾議,強調2008年結婚人口減少,可能引起房地產價格下降。從金融角度看房地產,我深以為然??上?,大多數人只能夠從商品角度看房地產,
看長期供求關系什么的。最近預期的確變了,絕大多數人不相信房價會降,并且開始買高價房子了。我卻一直認為,這樣的預期可能就是降的信號。這次撤陳良宇,我看上海差不多了。如果北京還不降,說明有些該抓的還沒有被抓出來。
正文:
改革開放以來
我國宏觀調控之歷史比較
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教授 楊 帆
內容提要
本文全面回顧了改革開放以來五次經濟周期,以及中國政府進行宏觀調控的歷史經驗,認為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成就巨大,但是宏觀調控不成熟,以至于出現了大的經濟社會與政治波動。90年代改革的深化與偏差引起了社會的不穩定,但是經濟方面的宏觀調控卻比較成功,90年代中后期間成功實現了軟著陸,特別是堅決抵御亞洲金融危機,經濟的波動性明顯小于計劃經濟時期,也小于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
本文對比兩個時期四次宏觀調控,得出以下經驗:黨中央和中央政府強有力的政治領導是宏觀調控成功的關鍵;成功進行宏觀調控必須講求方法,正確引導社會輿論與心理預期;改革開放要警惕“極左”和“極右”兩種傾向;在經濟理論上必須排除新自由主義的干擾和誤導。在總結過程中,本文注意到歷史和邏輯的一致,以歷史為主線,全面概括了當時的經濟過程,中央政策,理論爭論與社會心理,涉及到關于通貨膨脹,理性預期,市場非均衡的諸多理論,不僅有歷史意義,也有一定的理論意義。
撰寫本文的最初動因是報紙的約稿,說明其最重要的是現實意義。在目前形勢下總結30年宏觀調控,是為了現在和未來。我國正處于第五次經濟周期上升期,經濟增長率連續數年接近10%,經濟過熱,積累過高,信貸過多,外貿順差過大,投機資本大舉進入,能源與原材料高度依靠進口,環境遭到嚴重破壞,房地產泡沫經濟坐大,經濟與社會的不穩定性有深刻的背景,絕非只依靠中央經濟政策就可以奏效的。
中央控制經濟的實際效果并不顯著。關鍵是受到既得利益集團的抵制。發展下去勢必加劇發展不平衡的矛盾,甚至爆發金融危機,經濟出現大的起伏。這次宏觀調控能否成功,關鍵在于中央政府能否控制各種既得利益集團,及其代言人在理論方面的干擾,這是五次宏觀調控最難的一次,也是背景最深刻最復雜的一次,關系到處于非均衡高速增長期的中國,其經濟與社會能否穩定的大問題,我們堅決支持中央政府,采取綜合手段,把宏觀調控堅持到底。
關鍵詞:宏觀調控 經濟周期
理性預期 輿論導向 利益集團
一. 20世紀八十與九十年代我國四次經濟周期
根據劉樹成,宋國青等人的歸納,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在高速增長過程中經歷了5次周期。
第一個周期(1977~1981年)。1976年經濟增長率為負增長降低1.6%,1976年突然上升為7.6%,1978年到11.7%,來勢猛烈顯然與打倒四人幫的政治大變動有關,新領導發動了一次經濟躍進,引起投資過熱,比例失調,消費支出增加,財政赤字,國民收入超分配。
1978年12月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鄧小平正式出山領導中國改革開放, 同時以陳云思想主導經濟調整。1979年3月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用三年時間進行國民經濟調整,實行新八字方針,即調整、改革、整頓、提高,這樣一種搭配實際是最佳的。改革開放自身會促進經濟增長和通貨膨脹,因此需要宏觀經濟的平衡。但是陳云思想長期被改革開放派認為是“僵化保守”。直至1980年12月經濟繼續過熱,鄧小平出來講話批判“洋躍進”,他說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陳云同志負責財經工作,提出了調整方針,去年4月中央工作會議對此做出了決定。但因全黨認識很不一致,也很不深刻,所以執行得很不得力。”
中央更換了領導人,進一步大調整,才見成效,經濟增長率降為1981年的5.2%,波動幅度為6.5個百分點;這次周期共5年,上升2年下降3年。
第二個周期(1982~1986年)。1982年、1983年經濟增長率為9.1%和10.9%。 1984年到15.2%。投資需求和消費需求雙膨脹,社會總需求超過總供給,中央不能控制地方政府的盲目攀比。1985年增長13.5%。 因此1986年3月“七五”計劃決定前兩年調整。然而1986年第一季度工業生產回落,許多人認為經濟滑坡,強烈要求放松銀根刺激經濟。五年計劃第一年經濟總是要漲,這是中國的政治經濟學,因此1985----1986年宏觀調控無法到位,1986年增長8.8%。這次周期共5年,上升3年下降2年,波動幅度6.4個百分點。
第三個周期(1987~1990年)。1987年經濟繼續過熱,增長率11.6%,1988年11.3%,預算外投資膨脹無法控制。1988年9月搶購風以后,李鵬接替了趙紫陽的總理位置。共產黨十三屆三中全會提出,以后兩年改革建設重點突出地放到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上來。但1989年出現政治動蕩,宏觀調控不能有效貫徹。直到1989年11月共產黨十三屆五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治理整頓和深化改革的決定》,提出用三年或更長一些時間基本完成治理整頓任務,使用大力度的調整措施,才見成效,難以避免的就是調整過度。1989年經濟增長率降至4.1%,1990年3.8%。這次周期共4年,波動幅度7.8個百分點;上升1年下降3年。實際上這是改革開放10年以來,三次調整的總結果,最終是在以強力政治整合,更換了共產黨總書記和國務院總理以后,才得以有效進行。這種政治,人事,理論,經濟,法律手段的綜合使用,終于結束了10年以來屢禁不止,愈演愈烈的經濟過熱與通貨膨脹,但必然導致經濟過度緊縮,和理論上“計劃經濟原教旨主義”全面回潮,直接影響到黨中央的改革開放路線。
于是,第四個經濟周期以鄧小平南巡,政治發動改革開放為契機,再次掀起高潮。1991年,經濟增長率回升到9.2%,進入新一輪經濟周期上升階段。1992年初小平南巡講話,在“發展是硬任務”的口號下,幫助地方政府突破了幾乎所有經濟控制。計劃體制下投資饑渴、急于求成、層層追求高速度等弊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再次出現。1992年經濟增長14.2%,物價上升5。4%,1993年經濟增長13。8%,物價上升13%,投資消費雙膨脹,煤電油運原材料供給緊張,金融秩序混亂,人民幣黑市匯率貶值到1:11,如果再不控制,3個月內滑落到1:15,已有預期。
1993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的意見》,提出16條措施,朱熔基副總理親自兼任人民銀行行長,以整頓金融秩序為重點治理通貨膨脹,打擊北海房地產泡沫。
緊縮在1994年下半年曾發生動搖,但最終得以堅持。1993~1996年,經濟增長率平均每年回落1個百分點,1996年為9.6%。
這次宏觀調控是最成功的,首先是中央領導層態度一致,能夠長期堅持。 其次是策略靈活,采取漸進“軟著陸”。 人民幣在1994年以并軌為名一次貶值50%以上,促進了出口。存款利率提高到11%,3年保值補貼率達到20%,國內通貨膨脹受到有效控制,物價在1996年回落到6。1%。1997—1998年突然爆發亞洲金融危機,中國幸免于難,得益于這此宏觀調控,也得益于在危機爆發以后政府堅決干預:人民幣不貶值,不自由兌換,支持香港托市并準備改變交易規則,堅決控制投機資本。
1997----1999年經濟增長率下滑,為8.8%、7.8%、7.1%,從1993年算起,連續下滑7年,前4年是主動調整,后3年是亞洲金融危機沖擊。 改革深化到住房教育醫療和社會保障層面,也引起有效需求不足。于是1998年開始實行積極財政政策和穩健貨幣政策,包括刺激房地產業。2000年經濟增長率回升到8%,2001年受世界經濟衰退影響,又下降到7.3%。1997-----2001年“七上八下”相對平穩,相對于世界經濟,仍舊是非常高的速度,稱為“一枝獨秀”。
1991~2001年的經濟周期長達11年,經濟波動幅度7.1個百分點,上升2年下降9年。時間長,波動幅度小于80年代,說明我國政府宏觀調控的手段堅決而且趨于成熟。
80年代與90年代對比,宏觀調控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經驗和難忘的教訓。
二. 黨中央和中央政府強有力的政治領導是宏觀調控成功的關鍵
80年代我國經濟高速發展,效益明顯提高,改革開放取得重大進展。但是在宏觀調控方面有教訓,這就是認識長期不能統一,理論不成熟。中央數次調整力度不夠,不能遏止經濟過熱,10年的矛盾越積越多,最后在政治強控制之下進行一次總的緊縮,使增長率迅速下降,而且下降過度。
經濟發展避免不了周期,外匯不足和物價上升,總是迫使經濟從高峰下滑。中國80年代的發展,外匯短缺比物價約束更硬,迫使人民幣匯率不斷貶值,直到1994年以后外資大量進入,才逐步擺脫外匯短缺對經濟增長的制約。
通貨膨脹有兩種,一種是需求拉動,即增發貨幣促使總需求擴張,超過了流通的正常需要,在沒有價格管制的條件下就使物價上升;一種是成本推動,即壟斷或改革的因素提高了成本,在需求旺盛的時候企業可以提高售價向市場釋放,在需求緊縮的時候無法釋放,就成為企業虧損。物價的上升,在經濟周期上升階段主要原因是需求拉動,下降階段是成本推動。
中國的物價上升,在1979---1985年期間主要是第二種,即價格改革的因素。改革的起點是農產品價格提高20%,必然出現價格連鎖上升,國家以財政補貼遏止城市消費品物價上升。但長期財政補貼造成財政赤字,最終轉化成需求拉動型通貨膨脹,1985年以后就是如此。國家價格改革的方針從“以調為主”變成“以放為主”,增加了市場機制,消費品價格在1985年上升6%,1986年上升8.8%,1987年上升6%,1988年為7.3%,其性質主要是價格和匯率改革造成的成本推動型通貨膨脹,同時也有經濟高速增長的需求拉動因素。
必須認識到,兩種因素是互相影響的。在集中進行價格改革的時期,如果不能控制總需求,兩種因素同時推動物價上升,就出現嚴重通貨膨脹。總需求持續擴張下,價格改革必然因“比價復歸”而失敗。在1986年以后,我國就出現了各種價格之間的輪番上升,價格與工資的輪番上升,物價上升與匯率貶值的惡性循環,人民幣貶值提高進口品價格,以成本推動方式推動通貨膨脹,出口大幅度增加則是總需求擴張的一部分。
對于逐步加速的通貨膨脹,朝野認識不能統一,1997年以后,在宏觀經濟不平衡時加速改革,1988年通貨膨脹率高達18。5%,還準備強行“價格闖關”,是一次大失誤。 在改革方法上缺乏經驗,不適當的宣傳刺激了通貨膨脹預期。在經濟改革受挫之后失了方寸,把社會矛盾泛政治化,加速社會動員,加劇社會矛盾,最終釀成政治動亂。只是在最后關頭,老一輩革命家統一了認識,從政治上進行了強控制,才把經濟和社會來了一個徹底的整頓,這樣的整頓,當然免不了殃及池魚,緊縮過度,理論逆轉,政策反復。這樣的大起大落,損害是多方面而且非常深刻的。
1990---1992年中央在政治強控制的背景下,進行全面經濟緊縮,經濟增長率下降到4%左右,價格改革就是在總需求高度緊縮時自動成功的。其機制十分簡單,動機十分樸素,就是經濟緊縮了,企業效益不好了,地方政府財政困難,在中央政府同意下“放開價格”,取消許多價格補貼,于是計劃價格就變成了市場價格。到1991年底,中國80%以上物價放開,基本實現了物價市場化。正所謂“有意插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在嚴格控制總需求以后,價格改革引起的成本提高不能向市場釋放,轉化成物價上升,而是轉化為企業虧損。大家所擔心的居民儲蓄,在3000億存款規模時成為搶購的“籠中猛虎“,現在增加到十幾萬億,沒有再出過籠。關鍵在于宏觀調控能否控制總需求。
只有在宏觀平衡或適度緊縮時,才是最有利的改革時機,這個道理在90年代繼續被實踐證明。中國經濟的“軟著陸”整整進行了5年,亞洲金融危機又造成了新的經濟緊縮,但許多實質性改革如國企,住房,教育,醫療改革,卻在更加廣泛的范圍內展開了。
(接下篇)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