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幢房子,還是一個家?是新印度的神廟,還是游蕩著新印度幽靈的貨棧?自打“安蒂拉”(Antilla)出現在孟買的阿爾特蒙大道(Altamount Road)之后,這里便和以往不一樣了,發散著神秘和淡淡的威脅。“我們到了,”帶我來這兒的朋友說,“向我們的新統治者致敬吧?!?/p>
安蒂拉屬于印度首富穆凱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我應該看看這些對它的介紹:有史以來建成的最昂貴住宅,27層樓,3處停機坪,9部電梯,空中花園,舞廳,氣象室,健身房,6層樓的停車位,600名傭人??煽吹侥且幻娲怪辈萜簳r,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固定在一張巨大金屬網格上的草坪從空中傾瀉而下。草坪由一塊塊干草皮拼接而成,有的地方出現了脫落,掉下一塊塊整齊的矩形草皮。顯然,“涓滴理論”失效了。
但“噴涌理論”卻起到了作用。正因如此,在一個有著12億人口的國家,最富有的100名印度人如今擁有的資產規模,相當于該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四分之一。
坊間傳言(《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也曾報道過),或至少是曾經傳言,安巴尼一家并沒有住在安蒂拉。也許他們現在正住在里面,但人們仍然在背后議論著有關幽靈、厄運和風水的話題。我覺得這全怪卡爾•馬克思(Karl Marx)。他曾說過,“資本主義...... 曾經仿佛用法術創造了如此龐大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現在像一個魔法師一樣,不再能夠支配自己用法術呼喚出來的魔鬼了?!?/p>
在印度,有3億人屬于新興的后“改良型”中產階級,他們身邊游蕩著25萬因負債累累而自殺的農民的幽靈,還有8億窮困潦倒無依無靠、只為給我們讓路的農民。同樣在我們身邊的,還有那些每日生活費不足50美分的茍延殘喘的人們。
安巴尼的個人身家超過200億美元。他持有信實工業(Reliance Industries)的控股權,該公司市值達2.41萬億印度盧比(合470億美元),旗下擁有一系列全球業務。信實工業持有Infotel 95%的股權,后者數周前收購了一家媒體集團的多數股權,該集團設有電視新聞和數個娛樂頻道。Infotel是唯一獲得4G寬帶全國性牌照的公司。安巴尼還擁有一支板球隊。
信實工業是少數掌控著印度的企業之一,這些企業中有些是家族企業,有些則不是。類似的重量級企業還包括塔塔集團(Tata)、金達萊(Jindal)、韋丹塔(Vedanta)、米塔爾(Mittal)、信息系統技術公司(Infosys)、艾薩(Essar),以及由穆凱什•安巴尼的兄弟——安尼爾•安巴尼(Anil Ambani)所有的另一家信實。它們競相擴大自身業務,足跡遍及歐洲、中亞、非洲和拉美。以塔塔集團為例,它在80個國家開辦有100多家分公司。它們是印度最大的民營能源公司之一。
由于“噴涌理論”原則并未對企業間的交叉持股予以限制,因此,當前你所擁有的越多,將來你能夠擁有的也就越多。與此同時,一樁樁丑聞接連曝光,在令人痛心的細節中,人們看清了企業是如何收買政客、法官、政府官員和媒體的。民主已被掏空,只剩下了形式。儲量巨大的鋁土礦、鐵礦石、石油和天然氣原本價值數萬億美元,卻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各家企業,違背了即便是扭曲后的自由市場邏輯。貪腐的政客和企業勾結起來,在低估資源儲量的同時,也低估了這些公共資產的實際市場價值,他們侵吞的公共資金高達數十億美元。還有搶占土地——社區被迫遷離,數百萬人流離失所,他們的土地被國家“征用”,隨后被交給私人企業。(私人財產不可侵犯的概念很少適用于窮人。)群眾開始造反,許多人配備了武器。政府已表示,它將派軍隊予以鎮壓。
面對種種民怨,企業自有一套“高明”的應對策略。它們從利潤中拿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用于創辦醫院、教育機構和信托基金,信托基金反過來又為各種非政府組織、學者、記者、藝術家、電影制片人、文學活動、甚至是抗議活動提供資金。這是一種借助慈善活動、將輿論引導者拉攏到自己影響范圍的伎倆。通過對常態進行滲透和移植,如此一來,挑戰它們似乎就和挑戰“現實”一樣荒唐可笑(或是難以理解)了。接下來,“別無選擇”便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塔塔集團及其子公司擁有印度規模最大的兩家慈善信托基金。(它們向財務拮據的哈佛商學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捐贈了5000萬美元。)金達萊及其子公司(業務主要涉及礦產、金屬和能源領域)開設有金達萊全球法學院(Jindal Global Law School),不久還將開辦金達萊政府與公共政策學院(Jindal School of Government and Public Policy)。而向社會科學家提供獎學金及研究基金的新印度基金會(New India Foundation),其資金來源則是軟件業巨頭信息系統技術公司。
找到辦法“擺平”政府、反對派、法院、媒體以及自由化觀點后,剩下來要對付的,就只有愈演愈烈的動蕩局勢了,也就是“群眾力量”的威脅。你們會如何馴化它?你們如何讓抗議者變成乖乖聽話的寵物?你們如何平息人們的憤怒,讓它改變方向,進入“死胡同”?由安納•哈扎爾(Anna Hazare)領導的反腐抗議活動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場抗議活動的參與者多為中產階級,帶有鮮明的民族主義色彩。一項由企業贊助的全天候媒體活動稱其為“人民的聲音”。這場抗議活動呼吁立法,清除殘留的民主糟粕。與“占領華爾街”運動不同,它未曾對私有化、企業壟斷行為或是經濟“改革”有過半句抗議之辭。其主要的媒體支持者,成功地將關注焦點從駭人聽聞的企業腐敗丑聞上移開,利用公眾對政客的抨擊,要求幕后操控勢力進一步退出政府,并呼吁加大改革和私有化力度。
在推行這些“改革”的20年后——這20年里,印度經濟雖實現了令人驚嘆的增長,但失業人口依然大量存在——營養不良的印度兒童數量比世界任何其他地區都多,其8個邦的貧困人口數量,超過了26個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的貧困人數總和。如今,全球金融危機已接近尾聲。印度經濟增速大幅降至6.9%。外資紛紛撤離。
資本主義真正的掘墓人,原來并不是馬克思所說的革命的無產階級,而是存在于其自身錯覺中的紅衣主教,他們將意識形態變成了宗教信仰。他們似乎難以理解現實,也難以領會思潮變化的精髓。這種變化清晰地昭告著:資本主義(包括中國式資本主義)正在毀掉這個星球。
“涓滴理論”已然失效。如今,“噴涌理論”也遇到了麻煩。孟買漸漸暗下的天空中繁星初現,身穿整潔亞麻上衣的保安也出現在安蒂拉緊鎖的大門外,他們攜帶的對講機不時傳出通話聲。一縷縷燈光閃耀著。或許,到了幽靈們出來游蕩的時候了。
本文作者著有《微物之神》(The God of Small Things)。《破碎的共和國》(Broken Republic)一書是她的最新作品。
譯者/何黎
與毛主義游擊隊同行——印度最優秀女作家阿蘭達蒂•羅伊采訪印共毛(片段)
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Roy),印度作家。十六歲時離家,只身來到新德里,在學校主修建筑;畢業后做過記者、編輯,后從事電影文學劇本寫作。三十七歲憑借《微物之神》成為第一個獲得全美國圖書獎、英國文學大獎“布克獎”的印度作家,震驚世界文壇。
1961年出生在印度東北部喀拉拉。父親是孟加拉裔的印度教徒,母親來自一個敘利亞基督教家庭。16歲時,洛伊無法忍受家鄉的閉塞,離家來到新德里就讀于著名的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畢業后從事編輯、記者、劇本編寫等職業。1997年,小說《微物之神》出版以來再也沒有新小說出版,但創作了大量政論文,成為一名在印度極具公共影響力的女知識分子。洛伊現居新德里。
洛伊(Arundhati Roy)于1961年出生在印度東北部梅加拉亞邦(Meghalaya)的首都西隆(Shillong),父親為孟加拉族的印度教徒,在阿薩姆地區的茶園工作,母親Mary Roy則出身自印度南部喀拉拉邦(Kerala)的敘利亞基督教(Keralite Syrian Christian)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女權運動家,曾為了抗議敘利亞基督教遺產法的不公平規定上訴法庭,并設立著名的實驗學校Pallikoodam School。在父母離婚之后,洛伊與弟弟Lalit隨著母親回到喀拉拉的娘家。洛伊十六歲離開喀拉拉,住在德裡某廢墟的一間錫皮小屋裡,過著波西米亞式的生活,以販賣空酒瓶為生,六年后她才再度與母親重逢。
而后洛伊就讀德里建筑設計學院,認識第一任先生Gerard DaCunha,其為洛伊建筑系的同學,兩人婚后一同離開學校,并遷移到果阿(Goa),在海邊賣過七個月的蛋糕,后來洛伊再度回到德裡,兩人結束了四年的婚姻關系。之后洛伊陸續做過各式工作,包括有氧舞蹈老師。而就在騎著腳踏車到國家都市研究所工作的途中,洛伊遇到電影導演Pradip Krishen,后者成為她第二任先生,洛伊隨之踏入電影制作行列,并在Krishen所執導的Massey Sahib首度演出。而后兩人更曾計畫合作拍攝連續劇Bargad(榕樹),最后因為制作公司財務危機而被迫終止,終于在1988年兩人又再度合作拍攝In Which Annie Gives It Those Ones,洛伊除了負責撰寫劇本外,也擔任劇中要角Radha。
1997年,37歲的印度女作家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Roy)憑借處女作《微物之神》,獲得英國布克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之后10年,洛伊停止了小說寫作,積極投身對社會公共生活的批判,在印度成為一名享有盛譽的批判知識分子。
阿蘭達蒂·洛伊 - 社會運動
洛伊不僅在小說中表達對弱勢族群的關懷,批判當權者的權力運作犧牲了弱勢族群的權益,在現實生活中,洛伊亦實際參與許多社會運動,其中最受矚目的是針對中西部大型水壩興建計畫和印度當局於拉賈斯坦邦(Rajasthan)試射核彈的抗爭行動。洛伊甚至將布克獎的獎金與《微物之神》的權利金捐給非政府組織Narmada Bachao Andolan,并且親自參加反對興建Narmada水壩的抗爭游行,還因此遭到法院判刑入獄一天。
洛伊對政治霸權的批判并不只停留在印度,她也針對國際情勢方面提出許多尖銳的評論,她主要譴責美國政府所表現的新帝國主義行徑,尤其在九一一恐怖攻擊之后對伊拉克發動的戰事。洛伊強烈批評美國挾著反恐活動為由進攻阿富汗,她特別指出美國以前曾援助塔利班政府,另外,美國亦仍支持北方聯盟,而北方聯盟的行徑與塔利班政府并沒有太大差異。她直指美國政府的實際目的并非要維護世界和平,推展民主政治,而是要圖利武器工業和石油業。美國布希總統於2006年訪問印度時,她亦鋌而表達強烈的批評。
2006年8月洛伊簽署了由Steve Trevillion所寫的譴責信,指出以色列對黎巴嫩的攻擊乃是“戰爭犯罪”,以色列只是一個「恐怖政體」。2007年3月由Queers Undermining Israeli Terrorism、South West Asian和North African Bay Area Queers等團體發起一封公開信對“舊金山同志影展”(San Francisco International LGBT Film Festival)的主辦單位Frameline施壓,使其切斷與以色列政府的任何合作關系,有一百餘位藝術家和作家參與簽署,洛伊亦名列其中。
翻譯:日日奔逸
阿蘭達蒂與毛派游擊隊
寫于
一封裝在密合的信封里,用打字機打印出來的簡潔的信從門縫里插了進來。信中確實了我與毛派游擊隊的約定的時間, 毛派游擊隊是對印度內部安全造成最大威脅的組織。我期待這封信巳經幾個月了。
信中說,我必須在給我的二天的四個時間段里到達恰蒂斯加邦(Cattisgarh)的丹德瓦達縣(Dantewada)。信中還提醒道,在政府的嚴厲監視下,與毛派游擊隊接頭時,我應該攜帶照相機、點上印度男女額頭上特有的小紅點、并帶上椰子。接頭的人會帶上一頂帽子,〝印度展望〞雜志以及香蕉。會面暗號是:〝那嗎斯卡,加那基〞我在想,用這種暗號的人,接頭人應該是男的,或者我應該留一留胡子。
可以用很多方法描述丹德瓦達縣,比如說,印度心臟里的邊鎮,戰爭的中心,或者是混亂之區。在這里,警察是穿著便裝,叛匪穿著軍服。監獄管理者被監禁,囚犯在四處走動(二年前,三百多名囚犯從老城監獄中逃了出來)。警察拘留被強奸的婦女,強奸犯卻大搖大擺地走在市場里。
翻譯:日日奔逸
在 Indravati 河(此河為恰蒂斯加爾邦內最大河流)的對岸,這一帶地區是由毛主義游擊隊控制的。警察稱這一區為〝巴基斯坦〞。那里的村莊幾乎是空的、無人居住,但在密林里,卻擠滿了居民。孩子們應該是在學校里上課的,在田野上玩樂,但在這美麗的森林村莊,校舍要不就給炸毀掉,剩下殘余,要不就是給警察部隊占據了。這是一場在森林里展開的,令印度政府感到驕傲和羞澀的致命戰爭。
恰蒂斯加爾邦
〝綠色狩獵行動〞己經宣布但予以否定。印度內政部長(也是這場戰爭的首席執行官)說,〝行動〞是不存在的,它是由媒體創造出來的。不管如何,大量的資金已經分配給它,成千上萬政府軍已被動員和部署在這一地區。雖然戰區是在印度中部的叢林里展開,但它將對我們所有人產生嚴重的后果。
假如鬼神是人揮之不去的精神,或是不復存在的東西,那穿越森林的四車道高速公路就是鬼神的敵人,或是預示著有什么事情將會發生的兆頭。
在森林里的戰爭,敵對雙方無論在任何方面,都是大不相同和絕對大平等的。一方是用錢建立起來的人數巨多的準武裝部隊,展示出它的武器的火力、媒體的宣傳、和新興超級大國的傲慢;另一方,用傳統武器武裝起來的普通村民,但是背后是由杰出的組織能力、有著巨大的精神力量的毛主義游擊隊支撐。這股支持力是具有非凡的、歷史性的武裝斗爭經驗的。
敵對雙方以往有過幾次交手的經歷。五十年代在泰倫加納地區(當地泰盧固人以權益遭歧視為由耍求分治,發動的暴力抗爭事件)、六十年代末及七十年代在西孟加拉、比哈爾和安得拉邦(著名的納薩爾運動)及從八十年代一直延續到現今的毛派武裝暴動。
雙方非常熟悉彼此的戰術,并且深入研究對方的作戰手冊。每一次戰爭,似乎都是毛派,或者是它的前身被打敗,并消失了(從表面上看來)。但每一次,當它重新出現時,更有組織性、更有影響力、更加堅定。今天,再一次,起義已經從礦產豐富的恰蒂斯加爾邦、恰爾肯德邦、奧里薩邦的森林蔓延到西孟加拉邦。哪里是數以百萬計印度部落的故土,他們的夢想的世界。
阿蘭達蒂·洛伊 - 政論作品
而在洛伊出版《微物之神》之后,讀者翹首企盼她的新作,然而洛伊并沒有如讀者預期地繼續創作小說,而是開始發表散文作品評論印度社會與國際情勢,1997年后其散落於各報章雜誌的政論作品集結成書,陸續於國際間出版,其中較為重要的作品如下:
The Cost of Living:本書除了收錄批評Narmada水壩興建計畫的文章之外,后半段亦收錄數篇文章討論印度核彈的意義,其中包括“The End of Imagination”這篇情文并茂的經典之作,她在文中強力批評印度政府的核武策略,表示試射的這顆核彈是“終極殖民者”及“最反人道的邪惡之物”。
Power Politics:在本書中,洛伊討論的議題主要為世界經濟的全球化,藉著檢視由美國能源公司所獨攬的印度電力供應系統和迫使數十萬居民遷離的大型水壩興建計畫,嚴厲批判全球化經濟發展中的權力政治。
War Talk:本書描述全球軍事、宗教、種族等暴力的高漲,反對印巴之間的核武競技、在古吉拉特邦(Gujarat)所發生的伊斯蘭教徒恐怖屠殺事件和美國不斷擴張的反恐戰爭。
The Checkbook and the Cruise Missiles:此書收錄四次洛伊與David Barsamian的對話內容,Barsamian為尖端電臺的製作人,他們的對話始於2001年9月的恐怖攻擊,并繼續追蹤美國對伊拉克所採取的軍事制裁行動。
南都特約記者陳韻 |
2011-10-09 |
此刻,一場被認為從未出現過的絕食反腐運動正調動著印度全國上下的激情。在知識界的劇烈討論中,小說《微物之神》的作者阿蘭達蒂·羅伊的文章是所有陣營交鋒的中心之一。支持者認為她看清了印度中產階級和右翼民族主義者進行政治動員時的虛偽——他們同大企業和大資本家勾結,對底層人民在任何時刻的排擠;反對者則認為她拒絕對新情況做出分析,帶著慣常思維否定一場帶有群眾基礎的政治運動所帶來的希望。 15年來,這位英語世界最重要的布克文學獎得主把小說寫作放在了一邊,她關心現實政治中的話題,關心印度那幾百個大壩給環境和居民帶來的威脅,關心毛派武裝運動、土地問題,以及私有化等。她放棄虛構而追求紀實,她的紀實與評論在印度國內所引發的爭議,早已遠遠超過讓她震驚世界的小說。 當我站在新德里的Jor Bagh地鐵站出口看到阿蘭達蒂的時候,我看到她深邃、瘦削、飽滿而年輕的臉龐,《微物之神》的氣息迎面撲來,我立即想起朋友的忠告:現在,人人都想采訪阿蘭達蒂。 《微物之神》關于一切 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2006年,《微物之神》中文版在中國出版后,非常受歡迎,我的一些印度朋友覺得不可思議,你覺得中國讀者可以了解書中細節嗎? 阿蘭達蒂:或許是這本書流露出的親密感給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觸動,而且是用很個人的方式。 南都:觸發你用英文寫這個故事的靈感是什么? 阿蘭達蒂:《微物之神》講了一些基本的政治直覺,你知道,這是形成于年輕時候的某些經驗。很奇怪的是,《微物之神》之后,我寫了那么多非虛構的政論文章,直到今天,我覺得自己仍然處在介于議會左派和極左派之間的一個不舒服的區域。我還在問關于印度種姓制度和性別政治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印度共產黨還沒有能力發問。這是《微物之神》所涉足的領域。 對我而言,小說還涵蓋了更多,它關于一切,植物,甲蟲,蜘蛛與河流,愛,希望和狂野的想象,關于試圖理解我們所生活的社會,這社會所制造的歷史,我們曾經借以探路的情感地圖。 南都:你開始寫的時候就把它當做自己的秘密? 阿蘭達蒂:他們知道我在寫東西,但我沒給他們看,直到我寫完。那是1996年?!段⑽镏瘛坊宋?年時間。 一夜間從童話變成邪惡 南都:寫完之后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小說家了,你突然有了新的身份。 阿蘭達蒂:這是一個美麗的國家,發生著許多驚奇,以及很多丑陋。我的書出版的時候,印度右翼正開始上臺執政。印度正把自己放到一個新的“超級大國”的位置上。我獲得布克獎的“成功”被這一巨大的民族主義操作所收編。 南都:你變成這一宏大敘事一部分。 阿蘭達蒂:是的,民族主義敘事的一部分。我是所有主流國家雜志的封面人物,開始還挺好,但很快我感到極端不適。幾個月后,他們進行了核試驗。我寫了一篇文章譴責這場試驗,名為《想象力的終結》。我撰文反對這種丑陋的民族主義,這類叫做“印度教”(H indu)自豪感的無稽之談———于是我又在一夜間從童話公主變成邪惡的叛徒。 在那篇文章里,我說如果反對核彈就是反印度和反印度教,那么我退出,我自己成一個移動的共和國,我對那一套東西,一點都不信。他們對我暴跳如雷。這件事成了右翼中產階級對我動火的發端。之后,我開始寫一些關于大壩、自由市場的危險、自然資源的公司化和私有化的問題。我寫了9·11和伊拉克、阿富汗戰爭。本來人們期望我作為一個小說作者而被慶祝,而突然之間…… 南都:就進入了骯臟的現實。 阿蘭達蒂:沒錯。十年后,我寫了5本非虛構的書…… 南都:你認為在這個意義上,自己是一個斗士嗎? 阿蘭達蒂:并不總是逆潮流,這是精英喜歡的看待方式罷了。他們認為自己的聲音就是國家的聲音。誰背叛他們的利益就是叛徒,就是反國家。他們占據意見,占據金錢,占據電視頻道,占據公司,占據一切,因此突然之間他們就開始認為自己是印度了,但他們不是。 我不屬于任何正當路線 南都:今天,你的立足點同你年輕時候相比,是否有了變化?你是印度左翼知識分子路線的成員嗎? 阿蘭達蒂:《微物之神》剛出來的時候,左翼對我很憤怒。因為對共產黨的批評———對當地的議會馬克思主義路線共產黨。 南都:的確。 阿蘭達蒂:我在小說中批評他們沒有能力理解種姓問題,而這個問題是印度社會獨有的,卡爾·馬克思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印度的共產主義運動,甚至直到今天,也沒有能力對此處理。他們只能喊喊類似于“種姓即階級”之類的口號,但情況不是這樣。你看,共產黨的大部分領導都出身上層種姓。因此我總是感到不舒服,因為無論是關于性別或種姓,我不屬于任何正當路線……我不能說我屬于這個黨或那個黨。 南都:你最新的作品《破碎共和國三書》,似乎進行了一項田野調查,你真實進入了部落和樹林,打開自己,暴露在另一種生活和斗爭里。你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阿蘭達蒂:印度共產黨(毛主義)1967年在西孟加拉邦成立,當時叫“解放黨”,成員被叫做納薩爾派分子(N axalites),因為第一次起義發生的村子叫納薩爾。今天的印共毛派是多年來諸多黨派分分合合的結果,他們在印度中部山區大規模復興,那里居住的是部落原住民。他們的土地被印度政府簽約出售給各種公司和跨國企業,用于采礦和基礎設施開發。那里正在戰斗。毛派有一個“人民解放游擊隊”,在恰蒂斯加爾邦(Chhattisgarh)這樣的地方斗爭非常激烈。兩年前,印度政府宣布開始綠色搜捕行動(O perationG reenH unt),清剿毛派分子,并把土地清理干凈用作采礦。六百個村莊被清空。成百上千人逃離家園。有些人跑去路邊的警察帳篷。幾千人躲進叢林。許多人加入了毛派。去年2月,我家門縫下塞進一片紙。這片紙來自毛派,邀請我去樹林。 南都:如你在《與同志共行》那一部分里寫的那樣,這段經歷將你帶入了叢林深處的真實世界。這個世界不是關于浪漫和神話的,而是血雨腥風、暴力橫行。事實上關于戰爭的概念,可能在印度內部都還不愿意承認。 阿蘭達蒂:我認為那里發生的的確是一場戰爭,有20萬準軍事部隊包圍在那里———灰狗、眼鏡蛇、蝎子———都是各種安全武裝的名字,而且這不只是人們開槍爆炸的戰爭,人民,那些可憐的村民被重重包圍。他們不能走出樹林,也不能得到藥物。所有這一切。他們深陷困境。但除此之外,這是一場有戰術、有策略的戰爭,在任何層次上這都是戰爭,一場文明的戰爭、想象的戰爭。有些人指責我把那里的情況“浪漫化”,而我覺得如果你無法看到其中的浪漫,那才是真正可悲之處,因為那里有浪漫:極度貧困的人們,站在世界上最有錢的公司面前,說“夠了”。有趣的是,在樹林里面卻沒有部落社會的浪漫化。毛派在過去對待自己同志中的女性是極端家長制的,現在他們很注重女性身上發生的情況。差不多一半的游擊隊武裝隊員是女性。 人們總能找到斗爭的辦法 南都:關于印度獨立的一個最美妙的故事是我們所相信的“非暴力”。 阿蘭達蒂:印度是世界上最暴力的國家之一,非暴力的神話完全是扯淡。印度教中每個神都很暴力,每個神都有武器,而每段經文都鼓吹不平等,他們創造種姓。他們說這個人是賤民,這個人不可觸碰,等等。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在這些東西面前說“非暴力”。 南都:譬如甘地的傳統。你覺得這一傳統是否曾經奏效?它在今天又處在什么位置? 阿蘭達蒂:甘地的某些東西很了不起。他關于消費和持續性的想法相當重要與超前。他的某些想法也很暴力。譬如,每個人都認為甘地挑戰了種姓制度,但他沒有。他說我們需要尊重所有種姓,但種姓制度是樣好東西,人們必須做他的種姓要求他做的工作。所以如果你不想打破現狀,那么你當然不會暴力,因為每個人都會開心。 真正的問題在于今天。假如當年,英國人處在不同的時間節點,非暴力還能管用么?我不斷地問這個問題。 印度中產階級談論非暴力,每個人都說安納·哈扎爾(A nna H azare)運動———要求政府通過宣稱是“人民的”反腐敗法案(JanLokpal Bill)———是非暴力的。為什么它是非暴力的?因為警察太怕他們了,不敢輕舉妄動。這是同一個國家,在恰蒂斯加爾屠殺人民,在克什米爾屠殺人民,在曼尼普爾屠殺人民,恣意屠殺———這個國家卻被中產階級嚇壞了,所以他們必須是“非暴力”的。 南都:眼前這場運動就沒有為人民打開另一條參與政治的渠道么? 阿蘭達蒂:這是一場右翼政變。是誰在腐敗中賺錢?是大公司。關于這些,他們只字不提。大公司經營電力、水、教育、健康、電信、道路,這些以前是政府的工作,但是如果你真的關心腐敗,為什么不把N G O、大公司和媒體一并攪和進來?你把他們放在一邊,每天都有公司資助的電視頻道廣播日以繼夜地廣播你的革命,那些大公司異口同聲指責政府如此腐敗,鼓吹進一步私有化。 南都:這是他們的主張。 阿蘭達蒂:20年前,政府自己說我們如此腐敗,需要私有化,腐敗是制度性問題,我們必須自由化。但我們私有化了,腐敗更嚴重了,然后他們說我們必須進一步私有化。這是什么邏輯? 南都:但你的這個觀點能得到更多人的認同么? 阿蘭達蒂:大部分都是中產階級,城市居民,他們說這是治愈令人絕望的腐敗的良藥。但是沒人仔細看貼在藥上的標簽。藥比病還要危險。這個國家所發生的無止盡的復雜化,把我們每個人都搞得很忙。譬如,為什么生活在這里這么有趣?對寫作者來說這里很真實。轟轟烈烈的對話和辯論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南都:但當你無法團結起人們的時候,如何讓他們相信這是一個成功的國家,如何發出民族主義呼聲呢? 阿蘭達蒂:你所看到的這種高漲的民族主義熱情大部分是只在城市里才有的,多數是中產階級。這是印度教右翼試圖創造出來的票倉“多數”。這跟法西斯主義有關。但是全國上下人們都在以不同方式斗爭,他們對剝奪他們土地、村莊、河流和山林的行為進行斗爭。 視頻:淹沒(Drowned Out ) 2002印度記錄片 |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qQyZASUepCA
內容簡介
導演前后花去三年時間拍攝成的記錄片講述印度一個家庭與破壞自己土地、家園及文化的行為做斗爭的真實故事。村民面臨著三個選擇:要么搬往城市的貧民窟;要么重新安置到一個沒有食用水的貧瘠地區;要么留守家園等著被淹死。村民必須盡快作出抉擇。接下去的幾周里他們的村莊就要隨著Narmada大壩瀉洪而消失在水底。暢銷作家Arundhati Roy也投入到這場反抗運動中。本片注視著村民進行絕食行動、集會以及暴露警察的野蠻行為,還有一場長達6年的法院訴訟案……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