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及其發展前景
倪國良 殷英 王建
[內容提要]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思想的產生有著深刻的內外因素的誘導。在探索委內瑞拉發展道路上，查韋斯吸收了多種思想，并在實踐中初步嘗試，但“21世紀社會主義”思想主張實施的成功與否仍受到許多不確定變量的制約。
1998年12月6日，贏得選舉勝利的查韋斯聲明要在委內瑞拉建設“玻利瓦爾革命”式的社會主義。2004年12月，查韋斯在北京大學演講時提到要建設委內瑞拉式的社會主義的構想。2005年1月30日，他在巴西阿雷格里港舉行的第五屆世界社會論壇上宣布在委內瑞拉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的思想主張，并付諸于實踐。2006年12月3日。查韋斯在總統大選中以63％的得票率蟬聯總統，12月15日，查韋斯在慶祝大選勝利舉行的群眾集會上宣布組建“社會主義統一黨”，領導委內瑞拉人民進行“21世紀社會主義”建設。2007年1月10日，在全國最高立法機構即全國代表大會的總統就職儀式上，查韋斯提出了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過渡性階段概念，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也給我們認識此概念提供了可能。
一、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產生的內外部因素分析
1、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產生的內部因素
一種新學說的提出及運作，總是“深深扎根在物質經濟的事實中”?！?1世紀社會主義”的提出有其深刻的國內根源。其一是經濟危機的誘發。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起，委內瑞拉的執政者開始實施“播種石油”的發展戰略。由于期望石油價格大幅度提高，政府從國外銀行高舉債務實行工業化。后來石油價格下降，外債不斷增加。在1982年債務危機爆發前后，委內瑞拉償還的外債從1975年的6.14億美元上升到了1980年的30.58億美元，1987年的通脹率達到28％，1988年到了29.48％。蘇東劇變后，在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1989年2月委內瑞拉開始對經濟進行治理整頓，但經濟仍然是危機重重，財政赤字從1992年的3.6％攀升到1994年的6.1％。通脹率1994年高達70.8％。1994年人均GDP增速為-5.1％，委內瑞拉貨幣同美元的匯率比價從t993年的105.64:1變成了1995年的290:1，欠債總額增至1996年的388億美元。正是這些危機的存在，使得政府失去了合法性基礎。委內瑞拉經濟學家阿尼瓦爾·羅梅羅評價委內瑞拉領導人“既沒有勇氣，又缺乏歷史責任感”。其二是民主政治改革的缺陷帶來了政治及社會矛盾。1958年發生了推翻佩雷斯·希門尼斯獨裁統治的軍事政變后，委內瑞拉通過民選總統開始了民主政治進程，但各個黨派及利益集團之間的分歧很大。為了保證利益均沾，民主行動黨、基督教社會黨和民主共和聯盟在菲霍角達成一項共同綱領，一致同意，“無論哪個政黨選舉上臺。其他兩黨都要支持政府”，即著名的菲霍角協議。此協議的長期存在導致黨派利益集團之間相互庇護，滋生了貪污腐敗，損害了廣大民眾的政治參與權。1998年之前，委內瑞拉的民主政治“通常被看作是精英主導下的民主制，而不是真正的、大眾都可以參與的民主制”。政治民主改革道路上伴隨的是執政黨的不斷更迭，政治領導的頻繁更換。1973年是民主行動黨候選人佩雷斯，1979年是基督教社會黨候選人埃雷拉·坎平斯，1984年為民主行動黨候選人海梅·盧辛奇，1989年佩雷斯重新上臺，1993年是拉蒙·貝拉斯克，1994年78歲的基督教社會黨元老卡爾德拉上臺等。兩黨之間的頻繁更替暴露了委內瑞拉政治民主改革中的政黨利益之爭，使廣大民眾對執政黨不滿，政府的執政合法性不斷受到質疑，而前總統盧卡奇挪用內政部的秘密款項，1993年佩雷斯挪用公款400萬，使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度不斷降低。公民投票率從1973年高達97％降低為1992年的40％。民主政治改革的缺陷性激化了社會矛盾的產生，1993年首都加拉加斯就有1200起暴力死亡案件發生。激化的社會矛盾使整個國家產生開始像《外交政策》編輯納伊姆所指出的那樣“當經濟表現不佳的時候，選民們也就不會在乎什么選舉，而是開始要推翻政府”。廣大民眾強烈呼吁一套行之有效的能解決問題的改革方案出現。
2、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產生的外部因素
其一，新自由主義對拉美造成了很大傷害。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隨著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和模式的實施，在拉美先后引發了1994年墨西哥、1999年巴西及阿根廷金融危機。有關數據顯示，拉美地區的貧困人口從1980年的40％上升到了1990年的48.3％，2003年赤貧人口占總人口的20％，達到了1.02億人。新自由主義倡導的自由化發展模式，使國家在經濟領域的占有比例和干預能力大大降低，大批的國有化企業變成私有財產，涉及國家戰略安全的能源和電訊行業也不斷向私人、外資開放，加重了社會的不公正，國內沖突不斷增加。其二是拉美左翼運動興起的推動。拉美左翼批評和否定新自由主義發展模式，主張民眾積極參與政治生活，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重視解決貧富分化問題和不公正問題，贏得了廣泛的群眾基礎。其三是對美國的反感。查韋斯認為，美國政府的強權政治和肆意干涉是致使拉美國家陷入經濟和社會混亂的主要原因。1998年查韋斯參加總統競選時，美國試圖支持其反對派阻止查韋斯獲勝。“9·11”事件后，美國出兵阿富汗、伊拉克，查韋斯持反對態度。2002年4月委內瑞拉發生了“四月政變”，美國的參與使得查韋斯更加痛恨美國?！八脑抡儭笔『竺绹植粩嘞颉疤K馬特”等反對派提供巨額資金援助，幫助反對派在2002年策劃大罷工。2003年美國又支持反對派征集對查韋斯不信任的群眾簽名，2005年2月美國國務院則把委內瑞拉列為“問題國家”。美國《2006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把查韋斯稱為“攥著大把石油鈔票的煽動性政客”，正在危及拉美的安定。這些干涉壓制使得查韋斯表現出對美國的強烈不滿。
由于各方面的危機，查韋斯首先開始探索一條既不太右、也不太左的“第三條道路”。早在1999年查韋斯執政之后，就積極倡導“和平民主的玻利瓦爾革命”。查韋斯在政治上動員廣大的民眾參與，建立全新的人民真正參與其中并具有主人翁地位的民主制；在經濟上謀求內在的發展模式，建設一種人道主義、自治的和有競爭力的經濟，為人民創造就業機會和幸福；在外交上使委內瑞拉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但玻利瓦爾革命必然會涉及到私有制的改造、對土地的改革，2002年“四月政變”發生后，查韋斯逐步認識到，要真正實現委內瑞拉的民主公正，其途徑必然是通過社會主義性質的革命。
2005年1月，查韋斯在第五屆世界社會論壇上指出：“資本主義無法從內部實現自我超越，超越資本主義的道路在于真正的社會主義、平等和正義?！眫2007年1月10日，在總統就職儀式上，查韋斯提出要將企業國有化“革命”進行到底并帶領委內瑞拉走社會主義道路，要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模式。他還提出了建設“2l世紀社會主義”過渡性階段概念，即1999—2006年是“玻利瓦爾革命”的過渡階段，2007—2021年是“全國西蒙·玻利瓦爾計劃”階段；強調階段發展的最終目的是建立“21世紀社會主義”，并說：“我絲毫不懷疑，這是救助我們人民，拯救我們祖國的唯一出路”。
二、“2l世紀社會主義”的理論來源、主張及其政策措施
1，理論來源和主張
查韋斯指出，他所追求的“21世紀社會主義”不僅僅是基督教和社會主義的結合，還包括了委內瑞拉的民族英雄玻利瓦爾的思想以及土著部落的意識特征?？梢姡轫f斯的“21世紀社會主義”思想是多元性的。其一為拉美基督教民主主義的“第三條道路”思想，即奉行“人道主義的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介乎于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道路”。其二是南美“解放者”玻利瓦爾的政治思想。查韋斯認為玻利瓦爾是影響他最深的思想家，影響著他通過不斷追求“玻利瓦爾主義的和平和民主的革命”，以實現拉丁美洲地區富有特色的平民革命。其三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影響。查韋斯始終以卡斯特羅為榜樣，并在公共場合稱與之是“同志加兄弟的父子關系”。同時。查韋斯對中國進行的社會主義改革也保持著較高的關注，查韋斯告訴民眾要閱讀毛澤東的著作，并把中國革命和毛澤東當成是委內瑞拉革命的兄長。其四是土著部落的傳統思想，查韋斯認為印第安人土著部落的集體主義思想傳統是有效防御資本主義的力量。認為“土著部落是集體主義的典范，因為它不存在私有化概念”，而且“集體所有制下的人民經濟可以改變資本主義的野蠻和剝削。它能以人為本，崇尚團結、平等、公正、共同發展”。。
2，經濟政策
經濟上逐步向公有制和經濟共同管理制度過渡，建立更多的合作社和國有企業。為此，一系列新的法律相繼出臺。《土地與農村發展法》的頒布實施，使2％的大莊園主占有全國60％土地的問題得以解決。建立國有企業，重組龐大的石油產業，在跨國企業中謀求更多的國有成分。在銀行的重組改革上，要求委內瑞拉國內的所有銀行，提供給貧困農民的貸款額均不得低于銀行總額的15％，如違背這一規定，要對此家銀行進行國有化改革。2007年1月7日，查韋斯把美國和西班牙公司控股的國家電信公司國有化，2月將電力收歸國有，并下令新建鋼鐵、計算機等國有企業。建立集體所有制性質的合作社，合作社在2006年即達到了lO，8萬個，共150萬員工。將廢棄的私有工廠充公，組建集體合作性質的經濟實體，在全國聯邦工會的協助下，委內瑞拉將評估的700家閑置的TV"征用轉交給合作社的工人。在國有企業管理方式上采取共同管理。查韋斯認為，共同管理制度的核心是要終結資本主義剝削，為建立一個真正的人性社會創造條件。
3，政治和社會政策
政治上充分發揚民主，建立參與式的民主形式。2007年，為了建設“委內瑞拉式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查韋斯提出了五項改革舉措，即通過議會的許可，總統有委任立法權，擁有制定制度的特別權力；在憲法中補充說明委內瑞拉社會主義模式和取消總統任職屆數的限制；推行廣大民眾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公眾教育；統籌地區行政和權力區域劃分；加強基層社區權力建設。著手組建的“委內瑞拉統一社會主義政黨”也取得了進展。2007年7月已有超過700萬人登記申請加入該黨。0
在社會改革上，繼續推行扶貧政策，縮小貧富差距，解決國內大部分人口的貧困及失業等問題。查韋斯“玻利瓦爾2000計劃”的執行，帶動了全國15萬公務員和軍人對貧困民眾提供的醫療預防及診斷和對貧苦農村地區進行的掃盲教育和公路等基礎設施建設的服務與支持。2005年，委內瑞拉已基本掃除文盲。針對土著民眾，查韋斯維護其文化、語言及土地的所有權。
4，外交領域改革
在外交上，查韋斯繼續把推動拉美地區一體化作為對外政策的最高目標。推行“美洲玻利瓦爾替代方案”，2007年4月推動“南方銀行”建立。高舉反美大旗，開展多元化的外交，積極加強同俄羅斯、石油輸出國組織的聯系，加強同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交往和與歐盟之間的合作交流。
三、“2l世紀社會主義”的發展前景
1，發展的有利不利因素分析
查韋斯在委內瑞拉實踐“21世紀社會主義”有一定的有利因素：其一是經濟發展形勢的改善。依托豐厚的石油資源，委內瑞拉保持了較高的經濟增長速度。其二是具有比較廣泛的群眾基礎。查韋斯建立的廣大民眾積極參與國事的“參與式民主”形式，迎合了廣大民眾要求變革的思想。改善貧困民眾的生活及提高其就業機會，使之得到廣泛的群眾支持。其三是反對派投有強有力的領袖，反對派的利益群體龐雜、利益均攤不平衡，難以形成強有力的領袖。其四是源于輿論宣傳陣地的強化宣傳。查韋斯利用公共電臺開設特定節目，注重傾聽民生問題。其五是軍隊的支持。查韋斯對軍隊實行本地教育訓練，使中下級軍官關注廣大民眾的貧困及資本主義的貪婪，從而贏得軍隊的支持。其六是有利的國際環境。在經濟全球化、世界多極化發展的今天，委內瑞拉積極參與拉美地區一體化建設，努力發展同世界各國的交流與合作，堅持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一定程度上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支持。
但是“21世紀社會主義”的提出和實施，缺乏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基礎的堅實性，仍受到很多不利因素的影響：其一是缺乏堅實的經濟基礎?！?1世紀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過度依賴石油產業，其他產業競爭力很弱，經濟結構發展不平衡，貧富差距很大，誘發的社會問題依然很多。其二是政治上政黨組織的強化仍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委內瑞拉國內社會主義政黨薄弱，作為拉美左翼代表的查韋斯組建社會主義政黨還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其三是理論體系上的缺陷，查韋斯追求的社會主義是包含著基督教、玻利瓦爾政治思想及土著部落的意識特征與社會主義的混合，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有著本質的不同，達不到科學的系統理論的程度，其合理性有待于實踐的進一步檢驗。其四是來自國內外的不利因素。國內一些人對“21世紀社會主義”不理解，在2006年的總統大選中仍有33％的國民對查韋斯的改革不理解。反對派和大資產階級經常采取破壞性活動阻礙其實踐。國外的不利因素則主要源自于美國的敵視以及國際石油價格的波動。
2，影響未來發展的不確定變量分析
作為新生的事物?！?l世紀社會主義”在未來的發展道路上仍然受到很多不確定性變量的制約。
(1)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委內瑞拉的經濟支柱主要來源于對石油資源的占有。隨著2008年下半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國際石油價格降至近20年來的最低點，2009年7月石油價格又開始攀升，未來石油價格的變動給委內瑞拉所帶來的利潤空間存在不確定性。許多經濟學家指出，查韋斯把大量的從石油產業獲取的利潤用于低水平的國有化工業的發展，忽視私人企業的發展，會使委內瑞拉的工業化進程時刻面臨因為石油價格的波動而破產的危險。與此同時，經濟發展還面臨著投資水平較低的影響，自2005年國有化改革后，在委內瑞拉的外國直接投資比1997年減少了十倍。。能否提高投資水平，面臨著相當嚴峻的挑戰。
(2)政治及社會改革的不確定性。“21世紀社會主義”改革實踐進行的同時，依舊保留了先前舊的“保舉官職制”，破壞了公眾對社會平等的理解。在憲法中總統權力的強化，又造成了查韋斯個人的獨斷專行。政府管理采取“強人政治”方式，有出現個人專制統治的可能性。一些媒體披露，查韋斯的“21世紀社會主義”所采取的改革給查韋斯政府帶來了更大的挑戰，即腐敗的不斷滋生。國有化改革過程中產生的政府官僚、石油買賣的中間人及洗錢毒梟集團，使查韋斯進行的改革面臨著來自反對派的巨大挑戰。另外，目前現實的環境使查韋斯在全國范圍內建設沒有階級、沒有私有制觀念的社會的努力也很難實現。
(3)美國因素及拉美未來走向的不確定性。查韋斯高舉反美的大旗，而美國也不會允許其“后院”出現“卡斯特羅第二”，因此兩國之間的政治摩擦和“口水仗”不斷。2005年2月，卡斯特羅在一次公開演講中透露美國有可能暗殺查韋斯，使得委美兩國局勢緊張。另外，作為“美洲玻利瓦爾替代方案”合作者的拉美其他國家的未來走向也不斷影響著“2l世紀社會主義”的未來發展。
綜上所述，委內瑞拉豐富的土地資源、水資源、石油資源為實踐“21世紀社會主義”提供了優越的條件。據相關數據顯示，委內瑞拉人均收入達到了世界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石油資源的豐富使委內瑞拉有了改革路上的充沛動力，在貧困人口相對居多數的國家，提出迎合下層公眾心聲的改革方案和措施使改革的阻力相對較小。但是，過度依賴石油資源，農業及其他工業水平相對低下，容易使改革的時效性不明顯。再加上國內反對勢力的斗爭和美國的壓制，委內瑞拉要想構建自身完善的理論體系，穩固政權基礎，還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正如查韋斯自己也認識到的一樣：“21世紀社會主義”還是一個人學才一年的小姑娘。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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