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曼紐爾·沃勒斯坦
（路愛國譯）
評論第281號
2010年5月15日
解剖恐懼
恐懼是彌漫于當今世界大部分地方的最為普遍的公眾情緒。這種恐懼并不是非理性的，但它并不必然導致產(chǎn)生處理所謂危險的明智方式。其運作方式在最近兩個引人注目的事件上可以清楚地觀察到。第一個是5月6日紐約股票交易所股票市場價值的急劇暴跌，一種令所有人震驚而僅僅持續(xù)了幾分鐘的暴跌。第二個是已導致三人死亡并仍在繼續(xù)的雅典騷亂。
股票交易所出了什么事？那天上午道瓊斯工業(yè)平均指數(shù)下跌了大約300點。這是大跌（約3%），但似乎并不是對美國各方面壞消息加上日益不確定的希臘能否避免破產(chǎn)兩者的異常反應。
但到了后半晌，道瓊斯以驚人速度又下跌了700點。這是創(chuàng)紀錄的最大單日下跌。這完全出乎預料，顯然令交易員們“目瞪口呆”。有些重要股票下跌了90%以致只值一分錢。后來，正當交易員們“張嘴注視”的時候，道瓊斯幾乎以與暴跌同樣的速度又開始回升，以“僅僅”下降371.80點告終，讓市場交易員們似乎松了一口氣。
當然，大家都想來個解釋。提出的第一個解釋是，有個交易員有個“胖指頭”，他可能把“百萬”當做“十億”輸進了交易。這個解釋的問題在于，沒人能找到這個人，或指出他的存在，或他確實有個“胖指頭”。
后來，另一個解釋開始傳播。當交易似乎太快的時候，紐約股票交易所有一個減緩機制。但其他交易所沒有這樣的機制。因此，有人提出，在面臨紐約股票交易所速度放慢后，交易員遂決定把交易轉(zhuǎn)到其他交易所。有人給這個解釋做了進一步發(fā)揮：這是所謂算法交易戰(zhàn)略的過錯，它涉及自動交易機制，事先編好程序進行這種轉(zhuǎn)移。人們說，各交易所之間缺少協(xié)調(diào)是調(diào)節(jié)的過失，而現(xiàn)在有人認為，所有交易本當擁有共同的減緩機制。對另一些人而言，暴跌有可能是自動機制引起的，所以，人們可以指責機器而不是人員。
所有這些解釋可能有理，也可能無理。但它們忽略了一個事實，即在不同的點上，人的決策都進行了干預—對開始暴跌做出反應，減緩交易，再次開始購入并讓道瓊斯上漲。也正是在這里，恐懼因素出場了。
按照定義，股票交易涉及風險和不確定。但交易員主要依靠波動相對輕微的感覺行事，即波動在預期的特定幅度內(nèi)出現(xiàn)。當波動開始發(fā)狂，即幅度巨大和變化突然，交易員理所當然感到恐慌。當他們恐慌的時候，他們不可避免地進一步加劇了波動。這是一種惡性循環(huán)。
正在紐約交易員恐慌的當口，他們能從自己屏幕上看到雅典騷亂。這進一步打擊了他們的情緒，原因有二。他們完全不確定歐盟國家最后如何決定援助希臘（或甚至是否援助）。他們完全不確定歐洲在希臘問題上采取的行動（或不采取行動）對美國、西歐和日本銀行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他們也完全不確定希臘有可能出現(xiàn)的破產(chǎn)是否會引發(fā)世界市場的全球崩潰。
但首先，他們有理由對騷亂感到恐懼。騷亂是希臘恐懼的結(jié)果。最讓希臘人擔心的是他們的實際收入在未來年幾年很可能快速減少。他們對此既憤怒又害怕。他們根本不相信這是他們的過錯，是一個他們該付出代價的過錯。
但是，全世界政府領導人以及股票市場交易員都很清楚，希臘民眾的恐懼明顯只不過是世界冰山的一角。希臘政府的問題很簡單。其稅收收入太小，而相對當前和未來預期收入而言，其支出水平又太高。因此，它必須或者增稅（假如它能收上來），或者削減支出，或者兩者并用—并且要大幅度進行。然而，這也是德國、法國、英國和美國的問題，這個名單還很長。其財政狀況當前似乎尚可維持的幾個國家（如巴西或中國）也沒有免除這種傳染。希臘人走上街頭抗議。但這會蔓延開來。而且，當它蔓延的時候，世界市場波動甚至會更劇烈，而恐懼會擴散，而不是萎縮。
各國的主要政策回應都是用或借或印的紙幣來拖延時間。指望在借來的時間內(nèi)，經(jīng)濟增長好歹能重新出現(xiàn)并恢復信心，以便結(jié)束實際和潛伏的恐慌。政客們抓住這類增長的每一個小跡象并加以夸張。為美國最近就業(yè)增加而歡呼就是一個好例子，盡管就業(yè)增加小于同期的人口增長規(guī)模。
恐懼并不是非理性的。它是世界體系結(jié)構(gòu)性危機的結(jié)果。用各國政府正在利用的創(chuàng)可貼治療我們今天的嚴重疾病，它是不能得到解決的。當波動變得過大過快，沒有人能進行理性規(guī)劃。所以，人們不再作為在一個相對正常的世界經(jīng)濟中的適度理性行為者而采取行動。而正是這種強化的恐懼程度才是當代的基本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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