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國運動觀察
原載:《環球財經》
解放軍南京陸軍指揮學院博士
■ 周峰
國家如人。人的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圈子,要想混得好,往往首先得歸于某個圈子。同樣,加入歐盟圈與不加入歐盟圈的國家,在歐洲的待遇并不一樣。近美國的國家與遠美國的國家,在國際上所受的打擊指數也相差很大。
圈子政治,同樣是國際關系中的重要課題,不妨稱之為圈國運動。
圈國運動與多極化
國際社會中,國家間的爭斗從來都是存在的。只不過歷史上經常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現在則多折沖尊俎、親熱擁抱的圈子政治而已。
冷戰中,國家間的畫圈多服從軍事需要,如北約與華約。但現在國家間的畫圈,很多是出于經濟和政治原因。如歐盟、北美自由貿易區、東盟等。而且圈來圈去圈到今天,已然出現一個奇怪現象:越是從前彼此爭斗得狠的國家,越想圈在一起。
法國和德國兩個宿敵,以及它們的老對手英國,還有歐洲其他曾經來來往往相斗的國家,聯合成了歐盟。5月9日,參加上海世博會的歐洲各國藝術家們,還在世博園搞了場首次在歐洲以外地區舉行的歐洲日慶典。北美的土地上,曾代表其殖民地與美國開戰的加拿大,聯合墨西哥成為北美自由貿易區。
而在2008年掀起巨大波瀾的金融危機前后,始終被視為對手的中國和美國,也被人圈成“中美國”。與此同時,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去年9月再次強調提出“東亞共同體”概念,也圈定了曾經在二戰中拼命決斗的日中韓及東盟等國,而它二戰對手美國則拼命要擠進來。
一個國家或幾個國家主導,把周邊或周邊以遠國家圈在一起,總有這樣那樣的目的。或為了發展經濟,有福共享,同時也不排除以鄰為壑的發生;或彼此牽制,謹防周邊國家與別的強國聯盟威脅到自己,抱團取暖;或者是通過與宿敵的機制化交流消彌彼此隱藏的敵意,化解民族主義騷動危險。如此等等。
圈國運動,使當今世界出現了區域化特征。在諸如中國這樣一貫反對霸權主義的國家看來,世界各地出現大小不一的區域組織,對霸權主義是一種網格式的分散與圍堵。圈國運動導致區域組織的出現,遠比單個國家面對霸權主義時更有底氣,更有威懾力,更有反彈力,必然使一個強國欺負弱國,一個大國壓榨小國時心有余悸,怕得罪它們背后那個群體。何況大大小小的區域組織,有時富可敵強。這樣的局面,是很被那些想在世界上出人頭地的非霸權國家所希望看到的,所以它們熱衷于搞圈國運動,希望借助世界體系的結構性變化,即經濟全球化和區域化給大國的政策選擇帶來制約。
多年以來,東亞包括東南亞形成了事實上的開放性區域主義。這種主義的區域經濟秩序不是排他性的,而是包容性的。這是因為美國在東亞擁有強大的經濟戰略利益,無論是美國還是日本對東南亞都存在巨大影響,東亞或東南亞國家無法排除他們。同時,除了東北亞和東南亞國家,澳洲和新西蘭已經成為東亞經濟秩序的一部分,印度也如此,這和北美和歐盟排他性的區域主義非常不同。
但正如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一樣,圈國運動中,越是區域的越容易成功,才能真正地“團結就是力量”。一般來說,區域合作首先需有地理概念,歐盟和北美自由貿易區再典型不過了。歐盟和北美地區走過的共同體道路已經證明,區域合作開始時由幾個近鄰國家首先發起,便于統一意志、合作與發展。如果合作組織發起時成員越多,分歧也會很大,便難以統一意志,從而貽誤合作進程。由區域內近鄰幾個國家首先發起建立合作組織,然后不斷吸收新的成員加入,逐步擴大發展才會更順暢。今天的歐盟,不就是由當年的5、6個國家發展起來的嗎?而如今歐盟27個成員國均為歐洲國家,土耳其一直想擠進歐盟始終未能如愿。
當今世界多極化的重要載體便是集團化、區域化。這個極如何體現?它不可能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國家集團,否則它就不是一個極,只能算是一個松散的國家池。聯合國組織大不大呢?它的成員要比歐盟多得多,但從來沒有人說它是一個極。而且從哥本哈根會議來看,最后決定會議能不能獲得成果的不是聯合國,而是美國、金磚四國(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這樣的大國或集團,聯合國因為其大而缺乏一致性與約束力,事實上被邊緣化了。
即便一個圈國集團成為一極,它背后總會有一個或幾個主要角色。如歐洲中的英法德、北美的美國。但更厲害的是這些重要國家內部的利益集團。就像軍火集團能鼓動戰爭一樣,重要國家的利益集團在圈國運動中也有著重要的影響。
自然,現在的圈國運動已不再像二戰時那樣靠猛打猛殺來占領,打打殺殺只限于大國對付好打的小國,限于對付非核武器國家?,F在的圈國運動,美其名曰相互依賴的產物。不過按辯證法來說,優點就是缺點,相互依賴是另一種相互斗爭,或者以合作的形式剝削,或者以合作的途徑破壞,或者以博弈促進合作。某種意義上,圈國運動是把原來的刀換成了玫瑰,原來的槍換成了談判的籌碼,但想要達到的目的其實并沒有變。即使世界多極化了,國家間追求的東西可能仍然是最原始的在國際政治、經濟和資源等方面的權力與爭奪。
時下熱鬧的中美國的事實存在,以及東亞共同體夢想的模糊出世,都有著類似的圈國特性。
“中美國”為何被圈在一起
當前最流行最有創意的圈國概念,是“中美國”。
這一說法由哈佛大學經濟史教授尼爾·弗格森2007年3月首次提出,2008年12月他又發表《“中美國”不是兩個國家,而是一個國家》一文,自己頂了自己觀點一把。弗格森的創意很簡單,就是把China(中國)與America(美國)合成一個新詞“Chimerica”(中美國)。但“中美國”的結構可并不簡單,由于中美兩國財政金融上的巨大交融,最大消費國美國和最大儲蓄國中國構成利益共同體,不再是兩個國家,而是同一個“中美國”。他們之間是一種共生的蜜月關系,中國儲蓄美國消費,中國出口美國進口,中國儲備外匯美國印制美元,美國靠債務結構運行中國以債權國運作。兩國之間堪稱是“天作之合”,是極好的聯姻。
與此相配合,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弗雷德·伯格斯滕2008年夏在《外交》雜志上提出,中美已形成“兩國集團論”即“G2”。中美共治天下,才能使得G20、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聯合國、WTO運作出超一流的水平。
但既然是聯姻,“中美國”就免不了面臨第三者插足或婚姻破裂的風險。2009年12月,弗格森終于發表《中美國的終結》說,“經過2007年至2009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中美國已開始離婚之旅?!彼f,導致中美國離婚的原因是中美關于“人民幣匯率”之爭。與此同時,中國官方2009年11月明確對美國高層表示,不贊成“G2”、“中美國”的說法,強調中國支持建立多極世界,中美共治格局的說法是“毫無根據的”、“錯誤的”。而美國官方也一攤雙手、聳聳肩說,“我們也不認可這一說法?!?BR>相反,美國總統奧巴馬今年1月在其首份國情咨文中直言不諱地宣布:“在過去一百多年間,美國實際上就是世界的第一,至今這一點也不容置疑。美國也十分習慣于這個角色,并且從來不懈怠維護這一地位?!彼M一步表明:“現在中國正全力改善經濟,德國也沒有停下來,印度也沒有,這些國家都沒有原地踏步,這些國家都不想排名第二,我也不接受美國位居第二?!贝嗽掅槍φ唢@然包含中國,包含“中美國”的說法。美國可以利用別人,但不允許別人超過自己。奧巴馬說這話時,有關中國超越美國的輿論甚囂塵上,有的甚至“藐視”2012年世界末日說,把超越時間設定在2025年、2035年和2049年,令美國感覺好日子沒幾天了,自然要時不我待。另一方面有數據顯示,中國GDP已有超越日本充當世界第二,直逼世界老大美國的可能。2009年中國超越美國成第二大奢侈品市場,超越美國成世界第一汽車產銷國,超越美國成南非最大出口地,超越美國成為巴西最大貿易伙伴⋯⋯如此等等。美國國內歷來充滿危機感,此情此景又如何不讓其感到某種威脅。
也就是說,美國視中國為競爭對手,并不是聯姻的中美國。拿中國速度當作參照物,也是為了挑戰美國自己。所以2010年關前后,中美兩國自奧巴馬上臺后開始的蜜月結束,沖突不斷,從聯合國哥本哈根氣候變化大會上的較量、到頻頻壓迫人民幣升值、對臺軍售以及會見達賴,矛盾都暴露出來了。矛盾的背后,有中國經濟崛起導致中美力量對比發生變化的影響,有中美價值觀分歧的必然碰撞,有中美意識形態差異的根本矛盾,有美國面臨國內議員選舉的政治壓力,有中美貿易逆差遭致的經濟政治報復,有奧巴馬破解美國失業難題的無奈之舉,也有美國對臺軍售巨大的金錢誘惑⋯⋯
但是,即使“中美國”概念創始者弗格森所說的匯率問題開始折騰中美關系,即使中美高層都不認可中美國的說法,人們還是發現,隨著兩國之間一輪口角、報復,尤其是中國以一個發展中國家身份宣布對相關美國企業進行制裁,首開發展中國家制裁發達國家先河之后,伴隨著由美國發起并主持的國際核安全峰會4月在華盛頓舉行,中美兩國元首舉行雙邊會晤,經歷了若干風波之后的中美關系終于陰轉晴。
人們發現,原來現在中美關系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壞也壞不到哪里去。弗格森所說的中美國“結婚”時的條件:中國持有的大量美國國債,仍高達8000億美元以上;兩國貿易額仍居高不下等等。也就是說弗格森所說的中美國賴以產生的條件,并沒有實質性改變,中美兩國充其量只是口頭上吵吵著要離婚而已,中美國事實上仍然存在。所以美國大名鼎鼎的戰略家基辛格也主張美中兩國應建立一種“命運共同體”,將兩國關系提升到類似二戰后大西洋兩岸關系的高度。美國總統奧巴馬大選時的外交顧問布熱津斯基也在媒體多次放言:“美國和中國應該組成新世界格局的‘兩國集團’”。而要知道,基辛格與布熱津斯基合稱為“美國僅有的一個半戰略家”。美國卸任的政治家們說話可以直接聽,因為可能就是真話;而在任政治家的話有時要反過來聽,因為可能是正話反說,“近而示之遠”,只做不說。
中美國里的圈規則
中美國結構事實存在,那它的實質是什么?它既是美國對中國的實用主義,遏制策略,也是巧言令色的“中國威脅論”。
考察歷史可以發現,圈國其實是實用主義和變相制約。說白了,它就是一種組織,組織總是有規則的,所謂規則就是要分大小王,組織最后總要有一個主動或被動聽某個國家的時候。即使是歐盟實施的輪值國制,全票通過才有效,有時也免不了這個俗。冷戰期間,形成了一種以意識形態、軍事、經濟為基調全方位對抗的“北約”和“華約”國家集團。然而這些國家集團的成員究竟得到了什么?蘇聯把華約國家看得緊緊的,內部實行黨政軍、經濟的極度蘇聯化,否則就是另類,殺無赦。美國在北約內部手法雖沒那么狠,但哪個國家要搞點承認社會主義國家的新政策,也是難上加難。華約解散、冷戰結束后,美國依然對北約國家不松手,許多國家還是不得不乖乖地聽美國的話出兵阿富汗?北約之于除美國外其他國家來說是一根套索。
為應對美國的圈國、圈錢打壓,發達國家相對集中的歐洲逐步建立自己的國家聯盟,歐盟應運而生?,F實中,歐盟是一個堪和美國匹敵的經濟政治聯合體,動搖著美國的經濟體系,但由于歐盟國家也基本隸屬于北約,軍事上依然受制于美國,軍事的弱勢使歐盟在直接面對美國壓力時有所顧忌。
同樣,200多年前出現的標榜“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拒絕歐洲列強染指拉美的門羅主義,不也是造成了拉美的百年孤獨嗎?拉美國家大都政治上模仿美國憲法,經濟上高度依賴美國,客觀上方便了美國在政治上干涉,經濟上掠奪。所以今年2月26日拉美在新通過的“坎昆宣言”中宣布成立拉美及加勒比國家共同體,同樣喊出“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但是,這里的“美洲”范圍卻不包括美國和加拿大,拒絕將拉丁美洲納入美國勢力范圍。這一“抱團”拒美,是拉美國家對美式“圈國”的長期不滿化為實際行動的結果。
依此類推,中美國不是一種傳說,而是一種實用主義的遏制?!爸忻绹笔且粋€最大消費國美國和最大的儲蓄國中國組成的家庭關系,實際是一種強化的分工體系。即發達國家從事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的研發生產,而發展中國家主要從事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生產,那就是中國生產如鞋帽、玩具等初級產品。如果按照弗格森期望的那樣,永遠維持目前這種由中國向美國提供廉價商品,又把賺來的錢購買美國國債,讓美國人不費力地去消費、享受。那么這種美國心中的“最佳模式”,在經濟上即使不把中國變成美國附庸,也將嚴重制約中國的發展,尤其將嚴重制約中國自主創新。美國提出“中美國”或“中美共治”,其實治的不是世界,是中國。
2008年金融危機顯露后,美國經濟遭遇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打擊,主要西方盟國均受重創,至今希臘、西班牙等國的債務問題仍是烽火連天。與此同時,中國仍保持增長,擁有巨額外匯儲備,而這時西方承認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目的何在?弗雷德表示:“惟有強調兩國集團的做法才能誘使中國加入現行的全球經濟秩序”?!爸忻绹摗迸c此前的“中國責任論”有相似之處,但比“中國責任論”更具有“捧殺”嫌疑,就是讓中國逐漸承擔國際責任,消耗實力。眾所周知,赫魯曉夫時期曾謀求建立“蘇美共管”的世界體制,實際上就是“蘇美國”,但蘇聯以相當于美國60%的經濟總量同美國進行全球霸權爭奪,最后所獲結果全球共知。
“中美國”通過美國輿論播向世界,還巧妙地圈出一個嫉妒和反對中國的圈。中美國的說法,破壞了中國的發展中國家形象,易使廣大發展中國家與中國生分。而誰不知,中國在國際上所以有一定的發言權,除了國力不斷增強外,還是因為廣大發展中國家站在中國一邊。
另外,當前歐盟是最大的經濟體,日本的經濟規模大于中國,美國不愿與這些老朋友共管世界,反倒邀請“非敵非友”的中國來分享權力,一方面是因為歐日不會輕易接受美國的誘惑充當馬前卒,另一方面它們也清楚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誰跟美國共管世界都會遭世人憎惡。如果中國愿與美國為盟,在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眼里就成為幫兇,同時也必會招致俄羅斯、日本、印度、歐盟等的醋意和敵意,那就進了“中國威脅論”的陷阱。在哥本哈根聯合國氣候大會上,利益訴求并不一致的中美成為一對被攻擊的對象,就是一例。
2009年11月奧巴馬訪華,中美聯合聲明在提及南亞時說:“支持印度和巴基斯坦改善和發展關系。雙方愿就南亞問題加強溝通、對話與合作,共同促進南亞和平、穩定和發展。”對此,印度媒體和專家解讀為美國“舍印親中”,反應激烈。美國則先由駐印度大使羅默及時做出回應,好言安慰,再高調迎接印度總理辛格訪美,“安撫”印度。同樣,美國與俄羅斯達成新的核裁軍協議后,今年5月便攜手要求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公布核家底,這等于要把中國圈進“美俄核國”。美國這樣做好理解,俄羅斯這么做難道沒有心理因素嗎?縱觀歷史,任何一個世界領導者都不甘心退出歷史舞臺,任何一個大國都不甘心被人超越。因為正如《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所說,這個世界已不是平的,而是“又熱、又平、又擠”,明爭暗斗不可避免。
美國遏制日本時沒客氣過,遏制蘇聯時心狠手辣,遏制中國也不會手下留情。雖然奧巴馬宣稱美國不謀求遏制中國,但不承認中國是“民主國家”,不是對華“政治遏制”嗎?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不是對華“經濟遏制”嗎?美國大肆鼓吹“中國軍事威脅論”,施壓和聯合歐洲國家對中國實施武器禁運,同時又不斷出售先進武器給臺灣,不是對華“軍事遏制”嗎?美國干預臺灣海峽局勢,阻撓中國統一,不僅是遏制中國,而且是干涉中國內政。美國對日本的遏制主要是單一經濟遏制,對蘇聯的遏制是楚河漢界、壁壘分明的陣營遏制,但美國對中國的遏制則是合作與遏制的統一。奧巴馬訪華時曾送給中國領導人一幅圍棋,圍棋作為一種智力游戲,盤下風平浪靜甚至稱兄道弟,盤上暗藏玄機、波濤洶涌,恰如中美兩國關系。但中國下得好了,自然就會如印度觀察家所說,令“社會主義的中國在資本主義的全球化競爭中如魚得水”。
美國還要圈東亞共同體
在中美國被宣布“離婚”之際,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再次強調提出的東亞共同體概念,本意是“脫美入亞”,卻使美國又找到了一個圈中國的新契入點。對于“中美國”和“東亞共同體”,前者中國反對,美國只做不說;后者中國支持,美國要爭一席之地。這種對比,耐人尋味。
2009年9月,日本新任首相鳩山由紀夫提出東亞共同體構想。在當月舉行的第二屆中日韓領導人峰會發表的《中日韓合作十周年聯合聲明》中,三國明確致力于在開放、透明、包容原則基礎上建設東亞共同體的長遠目標。鳩山表態,日本“此前稍有些過于依附美國。雖然日美同盟很重要,但作為亞洲國家,日本將制訂更為重視亞洲的政策”。中日韓三國將成為共同體的核心,希望首先從加強經濟合作做起。今年4月12日中日領導人在華盛頓核安全高峰會期間會談時,鳩山再次表示將積極推動“東亞共同體”構想,并強調日中兩國將是“東亞共同體”核心。
但其實,目前美國也在謀求東亞共同體的核心地位?;蛟S這是因為“核心”一說意味著最牛的權力和影響。
不可否認,東亞共同體一說是在各種刺激中產生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歐洲、北美經濟一體化進程加快觸動下,日本率先提出“東亞經濟圈”、“太平洋共同體”等構想,力圖主導亞洲一體化進程。但由于亞洲國家政治隔閡等特殊歷史條件,日本的構想未獲回應。直到19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爆發導致“東亞人的東亞意識”上升,東亞地區合作才漸成潮流。1997年底,“東盟首腦會議”特邀中日韓領導人與會并形成“10+3”機制,此后歷經十余年發展演變為推進地區合作的“主渠道”。1999年發表的《東亞合作聲明》提出2020年建立東亞共同體的時間表。在本世紀初,中國也提出要推進東亞一體化進程。
2004年底,“10+3” 領導人萬象會議主張將構建“東亞共同體”作為地區合作的總目標。正是在此前后,日美圍繞“東亞共同體”開始了明顯較量。2005年初,針對日本小泉政府提出的東亞一體化設想,美國國會和學者提出質疑,認為此設想“缺乏民主”,挑戰美國主導的東亞秩序。面對美國壓力,小泉政府擬定了拉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加盟的“10+3+3”方案,意圖通過添加“民主元素”來否定“民主=美國”的“潛規則”。這進一步激怒了美國,2005年底亞太經合組織(APEC)釜山會議期間,美國聲明將在10年內與東盟構建包括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一攬子伙伴關系,并決定加速美韓自由貿易區談判,南北夾擊瓦解“東亞共同體”。
針對美國的調整,2006年初,小泉提出將日本與東盟及其核心國的談判進程提前5年,“爭時間,搶速度”,“快攻東盟,牽制中韓,構建事實上的‘東亞共同體’”,圈定海洋地緣要塞,確保主導地位。2006年中,布什政府針鋒相對提出了“APEC自貿區”構想,主張“在APEC范圍內,容忍任何形式的自由貿易區”。隨后美國又提出了“環太平洋自貿區”構想,選擇新西蘭、新加坡、文萊等為“結點”,穿插日本主導的“海洋地緣戰略圈”。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后,面對世界格局的多極化動向,日本麻生政府一方面在G20峰會上表態“力挺美元體制”,一方面則獨自推出“東亞產業大動脈構想”和“亞歐十字路”設想。引得美國國務卿希拉里高調宣布“回歸東盟”,并倡導“美國版湄公河開發計劃”。
“東亞共同體”,可謂從一開始就粘染上了日美戰略較量,而這必然影響到鳩山的戰略思維。
鳩山認為,東亞共同體能“降低亞太地區安全風險,共享經濟活力將帶來巨大利益”?!皷|亞共同體”總體上有三個支柱,即以自由貿易區為基礎的“經濟共同體”;以安全協調、軍事交流、增加透明度為起點的“安全共同體”和以“亞洲共同貨幣”為招牌的“貨幣共同體”。與以前不同的是,鳩山既強調“以往日本的政策對美國依賴過度,需要重視亞洲”,又主張不排斥美國;既主張構建“亞洲共同貨幣”,又表示“不排除美元”;既要主導亞洲“安全共體”,又要堅持以日美同盟為前提。
在競選首相時,鳩山曾將東亞共同體設想發表在《Voice+ 》雜志上。該文后被《紐約時報》節選翻譯,并引發鳩山把美國排除在東亞共同體之外的說法。而鳩山后來澄清說:“只要看一下這篇文章的全文就會知道,那絕不是一篇表達反美觀點的文章,而且從我自己至今為止的一貫主張里也可以看出,我的東亞共同體的構想中完全沒有排斥美國的想法。”日本以保守派“壓力集團”自居的《產經新聞》則希望首相和外相銘刻于心:不包括美國的共同體是危險的。
既然重新倡導東亞共同體的日本已不排除美國加入,其他國家歡迎美國加入就更不令人意外了。自2009年10月以來,已先后有多國政要對此表態。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希望在2020年前打造一個類似歐盟那樣的“亞太共同體”,協調經濟、安全、政治等問題。該共同體可囊括東盟10國、中國、日本、韓國以及澳大利亞、印度、新西蘭,并為美國的加入敞開大門。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在《曼谷郵報》上指出,任何以亞洲為區域的共同體都必須有美國的參與。加拿大國際貿易部長斯托克韋爾既表示加拿大要加入“東亞共同體”,又希望美國也加入。
最絕的是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2009年11月他在白宮同奧巴馬舉行會晤時稱,把美國排除在東亞共同體構想之外是“重大錯誤”,無論日本還是印度都沒有能力抗衡中國,要想維持東亞的穩定,“必須保持日美中三方的平衡”。“這個地區的某些國家彼此懷疑,所以希望美國扮演一定角色。”
美國負責東亞和太平洋地區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坎貝爾也明確表態要進東亞共同體,并表示這一點已獲中國認同。他說,目前亞洲地區的主導機制并不明確,任何涉及到安全、經濟、商業的重要機制都不應該將美國拋置在外。鳩山也曾在與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會晤時表示,東亞共同體的關鍵是開放性,可以吸納包括美國、俄羅斯等東亞以外的國家參與。
至此可以看出,美日對東亞共同體脫美還是擁美之爭基本以美國勝利告終。分析人士稱,戰后日本的外交理念一直在“脫亞入美”和“脫美入亞”之間搖擺,但后者一直沒有像樣的結果。而東亞共同體和目前鳩山政府聲稱的“追求日美對等”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沒有東亞共同體,日美對等就沒有基礎;沒有日美對等,東亞共同體就無法獲得真正進展。現在日本的許多東西都離不開美國,所以它提出東亞共同體的概念有很大的模糊性,最終導致了行動上的不倫不類。
但如果美國參與東亞共同體,那么東亞共同體將成為APEC的翻版。目前,APEC包括亞太21個國家和地區,東亞峰會包括16個成員國,這與鳩山所主張的東亞共同體16國再加上共同體外的國家有很大的重疊,東亞共同體實際上變成了無意義的重復。尤其是在輿論眼中,APEC雖有20年歷史,但已淪為來自美洲、大洋洲、俄羅斯和亞洲大多數國家領導人列隊拍集體照的場合。如果東亞共同體成了APEC,那么各國領導人恐怕只會多浪費一些時間拍照。APEC在蘇聯垮臺后成立,對整個國際社會而言,能夠看到敵對國家的領導人站在一起令人頗感欣慰。但這一組織實在太大也過于多元化,很難建立起一個有用的框架。APEC成員間能達成一致的意見,基本上也可形成聯合國決議。不過在年度峰會中,APEC為其成員領導人提供了一個聚會的場地,供其討論雙邊問題。從這一意義上講,APEC還有點用。
既使美國及俄羅斯不加入東亞共同體,“10+3+3”模式與目前的東亞峰會也是重合的。無論如何,鳩山的東亞共同體都是重復建設。正如日本外相岡田克所說,說不清楚這是什么“共同體”。東亞共同體應由東亞地域內的國家所組成,不應接納區域外的國家參與其中,何況參與的國家越多,處理起問題來越麻煩和無效率。但這其實正是美國所要達成的目的,美國加不加入東亞共同體,目的都是保證這一區域組織對自身霸權構不成抵抗和分散,保證東亞不出現一個無美國主導的組織。東亞共同體建不成,對美國也沒有什么損失,倒是建成了而沒有美國,卻可能令美國“光榮孤立”,所以美國一定要插手攪局。
奧巴馬去年11月訪問日本時聲稱,他是“首位心系太平洋的總統”,這本無可非議。但“東亞共同體”,顧名思義是東亞地區國家的共同體,豈能由大洋彼岸的美國來“核心”?美國如真有興趣發揮積極作用,完全可以以“東亞共同體+1”之類的形式參與,或者索性成為東亞共同體利益攸關的“對話國”。難道中國和日本也可以要求成為北美自由貿易區或者歐盟“不可或缺的成員”,而且要去“主導”嗎?
一個有趣的對比是,與美國積極介入東亞共同體相比,俄羅斯卻對“東亞共同體”猶豫失語。俄羅斯在地理上是少有的地跨歐亞兩洲的國家,其77%的領土都位于亞洲。位于亞洲的俄羅斯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被譽為“俄羅斯21世紀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戰略儲備”。這片尚待開發的處女地是一個聚寶盆,擁有多種儲量豐富的原料,是俄羅斯境內任何一個地區都無法比擬的。為開發這片土地,普京執政后俄政府制定了《遠東與貝加爾地區2025年前的發展戰略》。此外,俄羅斯還決定把2012年亞太經合組織峰會的會址放在遠東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欲以此帶動遠東地區全面發展。但俄高層很清楚,俄遠東和西伯利亞地區的開發不可能“孤立發展”,該地區的振興不大可能離開亞太地區經濟一體化。
蘇聯解體后,俄羅斯相繼失去了黑海、波羅的海和里海的主要港口,這使得俄遠東地區各大港口的地位尤為重要。俄有1000多公里的海岸面向亞洲方向,亞太地區使俄有機會通過參加多邊經濟合作實現地區經濟一體化。但同時俄羅斯擔心,這種一體化會增強“其他國家”在俄羅斯領土上的影響力,加強俄亞洲部分與外國的聯系而減弱該地區與俄中央的聯系。既明白與其他國家共同開發自己東部地區以及一體化的必要性,同時又害怕這片土地被別人圈走的復雜心態,讓俄羅斯在面對“東亞共同體”問題上時而諱莫如深,時而躍躍欲試。
東亞內部的圈國博弈
東亞共同體需東亞國家主導,但除去美國因素,東亞內部也是亂流激蕩。
與日本不同的是,中國在談及東亞共同體的時候更倚重東盟。中國資深外交專家吳建民曾表示,中國無意領導東亞共同體,中國衷心擁護東盟的領導。這一主張可謂順理成章。
與歐盟、北美自由貿易區、南美“南錐體”等區域合作不同,目前東亞國家中沒有一個國家充當著區域合作領頭羊角色。日本經濟最發達,但由于歷史以及他和其他亞洲國家關系現狀等原因,它很難發揮這種作用。中國和印度,由于目前經濟發展水平不夠,也起不了這種作用。在此情況下,亞洲最早、運作最好的區域合作組織東盟的角色顯得十分特殊。
截至2009年10月,東盟包括東南亞的 10個國家,人口達到5.84億,國內生產總值達15062億美元。東盟與中國的10+1機制,中日韓與東盟的10+3機制,以至澳大利亞、印度、新西蘭與10+3的東亞峰會,都是以東盟為基礎的。同樣,也許只要把各國與東盟的現有合作關系搞好,那么將來就有可能實現東亞共同體的設想。但問題是如果東亞共同體是東盟主導的10+6,那么它與目前已經存在的東盟系列峰會也沒有什么根本區別。而且,以東盟帶動東亞共同體建設一直存在“小馬拉大車”的困境,且越來越難以拉得動,畢竟東盟10國加起來的經濟實力不抵中日任何一個國家。因此鳩山曾明確表示,中日韓三國將成為東亞共同體的核心,這令東盟對東亞合作的主導權問題非常敏感。日本的“三核心”論與東盟的“天然主導,順理成章”說,顯然是一對矛盾。
但既然東亞共同體模糊到與東亞峰會、APEC有重復之嫌,為什么日本還要搞東亞共同體?
在倡議建立“東亞共同體”時,日本表示既重亞洲又想改變過于親近美國的形象。這兩者看似平衡,其實總得有一個重點。分析人士認為,日本一直想改變“不管美國說什么,日本似乎總是只會說yes”的形象,即“去美國化”。從這個意義上看,鳩山提出的東亞共同體是對美國主導的亞太經合組織的一種“篡權”。其背后的原因,一是經濟實力的增強。上世紀80年代末期,也是日本泡沫經濟鼎盛時期,自認羽翼已豐的日本就曾露出有意與美國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姿態,當時的日本媒體也在開展“日本名列第一”還是甘心屈居第二的大辯論,積極鼓吹大國意識與盟主論,渲染“日本不高興”。但到頭來日本打了金融敗仗。二是對美國的心理忌恨。日本民主黨最恨美國向日本發射原子彈,所以才有現在的民主黨和美國適度拉開距離。在可預見的將來,日美之間的東亞主導權之爭仍會持續。目前,雙方誰在這個概念股的炒作上得利,就要看誰的謀略高超了。
另一方面,日本21世紀外交的最大課題是“如何應對中國崛起”。日本輿論就此提供的選項大體有四個:強化日美同盟遏制中國,這是自民黨的政策;維持與中美的等距離外交,民主黨有此傾向;全方位外交即聯合國中心主義,但效果不彰;發展包括核武裝在內的軍事力量,但受壓嚴重。所以從國際形勢發展來看,民主黨提出的外交方向是一種明智選擇,它符合日本的長遠利益。從這個意義上說,東亞共同體也是日本應對中國崛起的一個政策設想。作為倡導者,日本希望在某種程度上主導東亞地區一體化的進程,借此提升或者維持話語權,抗衡日益崛起的中國、印度,保持日本在亞洲的影響力,爭取進入聯合國安理會。而今年5月中俄提出要加強話語權,也反襯出日本的戰略考慮。
不過,無論是美國的中美國,還是日本的東亞共同體都在爭奪中國,那么中國的策略就應該將計就計,為我所用。但目前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明確的亞洲戰略,除了周邊睦鄰外交與上海合作組織,在亞洲沒有一個戰略是中國設計的,沒有一場圈國運動出自于中國。中國參加10+3、東亞峰會,都是隨著大勢而為。
反觀日本,從明治維新開始,不斷提出明確的亞洲政策。興亞論輸給脫亞論之后,征服中國就成了經營亞洲的主軸,其中田中奏折是軍事經營滿洲、亞洲大陸的集大成者。二戰時日本武力推動“大東亞共榮圈”夢碎后,終于又出臺了東亞共同體等構想,仍然是想得到除領土之外,日本在歷史上想得到的那些東西。中國在東亞戰略上仍然絕不當頭,而是視情況參加別人組織的聚會。但隨著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很快,中國有機會在東亞共同體上起事實的主導作用。
至少,中國應利用好東亞共同體這個合作平臺。就當今世界而言,全球經濟基本上仍以北美、歐盟和東亞三大塊為主。而在圈國組織上,東亞明顯是一個弱極,大有可為。在地緣政治中,東亞各國被陸地和海洋連接在一起,比鄰而居,形成了天然的聯系和共同利益,這些國家有條件成為東亞共同體的基本成員。
從區域整合的角度來看,隨著亞洲尤其是東亞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之一,中日或者說中日韓確實有機會發揮帶頭作用,建立合作框架,與歐盟和北美自由貿易區良性比肩??梢钥隙ǖ氖侨绻⑵饢|亞經濟共同體,它將釋放出巨大的經濟能量。以購買力計算,目前中國、日本和韓國加起來已經趕上歐盟或美國。而且東亞共同體可以使三國更有效地與東盟合作,減少勾心斗角,爭取區域最大利益。
日本媒體曾指出,東亞共同體設想旨在繼美國和歐盟之后建立世界經濟“第三極”,將亞洲變成帶動世界經濟增長的“牽引機車”。但實際上也不能高估東亞共同體的地位作用。目前世界范圍內已經出現了類似“金磚四國”這樣的新興力量,它們也是世界多極化的體現。何況雖然東亞共同體以歐盟為藍圖,但要成為歐盟難上難?!度毡窘洕侣劇吩Q,鳩山的東亞共同體“排列了一系列的華麗詞藻,但看不到任何實質內容”。
歐盟的形成取決于該地區國家間同樣的歷史,同樣的經濟發展水平,同樣的政治制度和文化價值。在北美模式中,美國是頭號經濟大國,其實力大大超越其他國家,使得其他國家都高度依附于美國經濟體。而這些條件在東亞國家間都很少存在。亞洲是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地區,日本是經濟技術高度發達的國家,韓國、新加坡雖是發達的“新興經濟體”,但經濟規模不大。東盟中的馬來西亞、泰國、印尼和菲律賓基本上屬于同一層次。中國、印度正在實行經濟改革。同時,東亞是世界上文化、語言、社會形態多樣的地區之一,是歷史遺留的領土領海爭端,宗教、民族沖突較嚴重的地區之一,集中了目前世界許多“熱點”。存在著日韓獨島、中日釣魚島等嚴重的領土爭端、中國與東南亞一些國家之間還存在南沙群島的領土紛爭、島嶼劃界的主權爭議。朝核問題也是影響東亞共同體建設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而且在地緣上,東亞是中、美、日、俄大國利益交匯的地區,以大國為背景的矛盾摩擦多。這些都為區域合作平添了許多不利和復雜的因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