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有言論自由嗎？
從伊朗總統在美國演講說起
關中人
美國歷史上的言論自由
1787年9月17日，39個美國的各界精英在費城的獨立廳簽署了新起草的美國憲法，并將其交由13個州的特別會議表決通過。按照規定，只有在三分之二的州通過之后憲法才能生效。當時，美國各州怨聲載道，反對憲法的人超過支持憲法的人。其中反對的原因之一是憲法沒有包括權利法案（Bill of Rights），而不能保證個人權利的憲法只能滋生腐敗，擴大專制。有美國憲法之父之稱的詹姆斯·麥迪遜四處游說，并信誓旦旦地說，只要憲法生效，他會即刻推動權利法案的議程。麥迪遜沒有自食其言。憲法生效后不久的1791年12月15日，美國國會通過了10個修正案，其中第一修正案就有保護言論自由的條款。
1941年8月，美國即將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羅斯福總統和邱吉爾首相在大西洋秘密會晤，共同發表大西洋憲章，提出要打敗法西斯，在世界范圍推動包括言論自由在內的四個自由（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于恐懼的自由和免于受窮的自由）。1945年8月，美國與包括中國在內的盟國擊敗限制言論自由的德國和日本法西斯，搖身成為超級大國。
之后，美國的言論自由開始受到多多少少的侵蝕。
美國人對共產主義的恐懼把麥卡錫這樣的政治“惡棍”推到了前臺，在他的謊言和謠言的蠱惑和操縱下，一大批美國的官員、演員和普通公民因為言論受到處罰，丟掉了工作，甚至被送進監獄。
1961年，愛森豪維爾總統即將離職，發表了告別演講。他在演講中說，美國，特別是美國的大學，由于被軍隊和國防工業 (the 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 聯袂擠壓，已經從美國創造和創新的噴泉變成了干枯的池塘。他不誤憂慮地說，這些與美國的進步和強盛息息相關的大學為了拿到國防研究撥款，已經不再批評政府和政府的相關政策。
之后幾年，美國的大學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民主”革命，在加州大學的波克萊分校發動“言論自由運動”（Free Speech Movemnet)，并有一部分激進分子占領了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辦公室。
又過去了40多年，美國在言論自由和自由的尺度方面依然沒有能夠得出公認的結論。比如，操心家長和不安市民曾多次把黃色雜志、圖書和網站告上法庭，但最高法院一如既往地用憲法第一修正案否決低級法院的判決。再比如，美國的選舉經費日益昂貴，許多國會議員試圖通過立法限制公司和個人的政治捐款，而美國的各級法院通常會以言論自由為由保護政治捐款。還比如，如果政客、文藝工作者、老師或從事其他行業的專業人士在公開場合有出格的宗族歧視、性別歧視或宗教歧視的言論，他們會受到程度不同的行政和財政處罰。
本周一伊朗總統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又一次激起美國對言論自由的重要性和實際狀態的討論。
伊朗總統內賈德的美國演講
伊朗總統內賈德到紐約參加聯合國全會，提出要去世貿中心遺址獻花被紐約市政府拒絕。他接到了哥倫比亞大學國際事務和公共政策學院的邀請，在該院的名人論壇發表演講。自從這個邀請被披露之后，哥倫比亞大學受到了巨大的社會壓力。很多美國人認為邀請一個不承認大屠殺、公開宣布要消滅以色列、在國內囚禁和屠殺無辜的或者僅僅是違反了一些伊斯蘭條法的公民的政府首腦不配到哥大演講。一位紐約市的市民說，如果本·拉登也能找到，哥大的校長也會邀請他嗎？
布什總統在接受采訪時說，內賈德是一個贊助恐怖組織的政府的首腦。我們國內的一個機構請他來演講說明我們篤信言論自由。不過，如果他是決策人，他不會給內賈德發出演講的邀請。
美國一些保守廣播電臺的主持人就更出言不遜了。其中一個叫麥克爾·薩維奇（Michael Savage)主持人說，內賈德就是希特勒二世，美國政府不但不能邀請他來，而是應該象當年處理山本五十六一樣在空中把他擊斃。美國已經沒有象羅斯福和杜魯門那樣的果斷而堅強得領袖。布什這樣的MBA總統只能使伊斯蘭教更加強盛。他希望美國盡快向伊朗投放原子彈，把實際控制伊朗決策過程的阿亞圖拉們和共和衛隊炸得粉身碎骨。
據報道，昨天在哥大禮堂里聽內賈德演講和在禮堂外圍觀的人有70％是反對內賈德來演講的。另外一些有影響的頭面人物事前甚至威脅說，如果哥大不取消邀請，他們會拒絕再給哥大捐款。紐約市的一些民選官員，包括市議會的議長，公開指責哥大，并威脅紐約市可能會取消今后對哥大的資金支持。
來自社會和官方的壓力如此之大，《紐約時報》今天專門發表社論，呼吁讀者和官員保持冷靜，指出只有讓伊朗總統來演講才能讓那個專制政府的反對者看到希望，體會美國制度的優越和民主的強勢，而且最好的戳破謊言的方式是讓內賈德公開亮相，解釋自己的謬論和胡說八道。社論最后說，“我們希望美國人和伊朗人都能刻骨銘心地記住這樣一個場面：在一個完全民主的論壇上，哥大的教授和學生公開對伊朗總統否認大屠殺、威脅以色列和迫害自己的公民提出挑戰。”
可能是迫于輿論的壓力和試圖挽回已經造成的損失，哥大校長鮑林格在介紹內賈德時說他是一位氣度狹小又殘酷的“獨裁者”，并用很長時間歷數伊朗政府的暴行。比如，他說：“你在2005年12月一個全國轉播的電視講話中稱，猶太大屠殺是一個人們杜撰的傳說。一年后，你舉行了一個為期兩天的否認猶太大屠殺的會議。這可能只會欺騙無知者和文盲。當你來到像哥倫比亞大學這樣的地方時，這會使你看起來很滑稽可笑。事實是猶太屠殺事件是人類歷史上有最最充分記錄的事件。”
內賈德對鮑林格的批駁感到震驚，他說這樣介紹客人是“侮辱”，沒有氣度和禮貌，是對“聽眾信息和知識的凌遲。”內賈德試圖把自己描繪為一位知識分子，稱他的政權尊重理性和科學，并說整個伊朗沒有一個同性戀。他還說既然美國已經研制了第五代核武器，為什么別的國家就不能擁有核武器。
內賈德還否認他曾質疑大屠殺的存在。他說：“假設它發生了，那么它與巴勒斯坦人有何關系？”他說他是在捍衛歐洲學者的權利（這顯然是指那些因否認或談化猶太大屠殺事件而遭到起訴的數名歐洲學者）。內賈德說：世界上“沒有什么是絕對的。”
內賈德還對布什政府和它之前的美國政府提出了批評，指責布什政府在未獲許可的情況下進行非法竊聽、譴責杜魯門總統決定對日本廣島和長崎投放原子彈。他說，猶太大屠殺一直被濫用為以色列殘忍對待巴勒斯坦人的借口。他說："為什么巴勒斯坦人要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參與其中的一個事件付出代價？"
據說伊朗官方媒體對內賈德在哥大演講的報道是總統先生義正詞嚴地批駁了美國政府的立場和政策，清楚描述了伊朗在國際追求和平與繁榮的政策，有力說明了伊朗在國內對人權特別是婦女權利的尊重。他的演講被聽眾多次的起立鼓掌所打斷。
言論自由為大還是正確的政治觀點重要？
內賈德的演講已經結束。但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美國各方對言論自由的辯論剛剛開始。
一位哥大的學生說，“我今天為我的大學感到自豪。我不想把伊朗對人權的無視和這里的言論自由混為一談。這有關學術自由。”
但似乎有更多的美國人對美國象信仰宗教一樣信仰的言論自由表示懷疑。來自左派的人指出，911之后有一些大學的教授曾提出穆斯林恐怖分子對美國的攻擊事出有因，不能一味譴責，而這些教授多多少少都受到處分，甚至喪失了終身教授的資格。對布什政府和政策的批評也常常被指責為不愛國甚至是投敵叛國。他們認為麥卡錫主義陰魂不散，在美國大有市場。
來自右派的人指出，在當今美國，言論自由已經不復存在，唯此為大的是正確的政治觀點（political correctness）。他們舉出的例子不無說服力。比如，哈佛大學的校長拉里·薩莫斯因為懷疑女性可以成為出色的科學家被迫辭職；斯坦福大學的胡佛研究所試圖聘請美國前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出任研究員被該大學的教職員工反對，他們認為誤導美國進入伊拉克泥潭的人不配在斯坦福大學從事研究。
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約翰·邁卡恩今天公開批評哥倫比亞大學的決定，指出，如果這個大學的領導人信奉言論自由，為什么幾個去演講的分鐘人被趕下了講臺（分鐘人，minutemen，原指美國革命時新英格蘭的民兵，他們在一分鐘之內就可以做好抗擊英軍的準備；現在是美國一個強烈反對非法移民的組織的名稱），也不會不讓軍官培訓預備隊（ROTC）的官員去哥大宣講。邁卡恩說，哥大不讓軍官培訓預備隊的官員去宣傳從軍是因為他們不同意該組織的一些政策，難道哥大同意伊朗總統的政策嗎？這不是豈有此理是什么？這是對言論自由的嘲弄和諷刺。
那么，美國有言論自由嗎？
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美國的言論自由肯定有它的局限性。也許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有絕對的言論自由。不過，如果美國的一個大學讓一個被它的總統描述為邪惡軸心國家之一的首腦來講話而沒有受到政令性的干預，如果美國的公民和媒體沒有因為支持或反對這個敵對國家的總統來演講受到警告和處罰，如果美國的最重要的、也是由猶太人創辦的一家報紙公開支持伊朗總統的演講并呼吁言論自由比限制言論更為重要，如果美國的政客會因為批評或支持這樣的決策得到同等多的公民的支持，我們是不是可以說，美國有基本的言論自由，至少還有對不同言論的容忍。
美國憲法的第一修正案很簡單，全文如下：
“國會不得制定關于下列事項的法律：確立國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剝奪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剝奪人民和平集會和向政府訴冤請愿的權利。”
就是這么簡單的一條修正案，多少美國人為了爭取、維護和實施它付出了生命和血汗。盡管這樣的法案在美國和其他國家都多多少少受到侵犯和侵蝕，但是一息尚存，熱愛自由的人民是不會停止對它的追求。
伊朗總統在美國的演講又一次讓我們想到我們自己的烈士過去寫過的話，“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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