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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百草枯:一場關乎數萬人生命和價值50億產業政策考題

王雅潔 · 2016-10-29 · 來源: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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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禁用百草枯在年均數萬人中毒者與整條產業鏈30萬人生計之間,在攀升的農民種地成本與萎靡的農產品價格之間,在一條生命的安全價值與我國環境生態效益等等之間,不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1:齊大慶的妻子

  “你給我吐出來!”

  在齊大慶的怒吼聲中,他的妻子已經面朝下被壓在了床邊,后背上頂著齊大慶的手肘,口中被迫塞進了齊大慶的手指。齊大慶使盡了力氣將手指捅到妻子喉嚨深處,強迫其嘔吐。

  鮮少動怒的齊大慶,在這一刻完全不顧妻子的身體痛楚,好像失控的機器,機械地按住妻子不讓其起身,直到她嘔出摻雜著食物殘渣的粘液。

  2016年8月的一天,山東省德州市,天氣悶熱,汗水順著齊大慶妻子的發梢往下低落。齊大慶平復了一下情緒,起身走進衛生間尋找妻子剛剛喝藥的容器。接下來的一幕讓他頭皮發麻,衛生間窗臺上被擰開瓶蓋的農藥瓶身上,印著“百草枯”。

  百草枯(Paraquat)也叫對草快、克蕪蹤、巴拉刈,最早由英國帝國化學工業集團(世界最大農藥企業先正達SyngentaAG前身)研發出來的除草劑。一經問世,以其優異的除草特性風靡全球。

  但是,對于人體來說,百草枯是一種尚無解藥的死亡之水,10毫升便可致死,如果不及時采取恰當的治療措施,早前統計平均死亡率一般在90%以上(隨著醫學進步,現今死亡率有所下降),死亡過程漫長而痛苦。

  中毒者口咽部及食管損傷最開始緩慢顯現,隨后中毒損傷的主要靶器官之一是肺,同時造成嚴重的肝腎損害。百草枯中毒早期可出現急性肺損傷,晚期則出現肺泡內和肺間質纖維化,稱“百草枯肺”,早期多死于急性肺損傷,而晚期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肺纖維化。

  

百草枯中毒病人肺片 攝影:vict

  百草枯中樞神經損害不明顯,病人神志始終是清楚的。通俗地說,好比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一天天緩慢地活活憋死。

  齊大慶夫妻二人火速來到鄉鎮醫院求醫,在去醫院的路上,二人早已忘了喝藥前是為了什么樣的細碎瑣事爭吵,討論的話題中心只有兩個,一是“后悔”,另一個是“吐”。

  其實,這一刻的齊大慶夫婦還心存一絲僥幸,雖然知道百草枯很毒,但不至于無藥可解。他們希望看到醫生的那一刻,醫生可以親口告訴他們“沒關系,治療幾天就好”,然后他們便可以回去過平常的日子,種地、做飯,看電視,去學校開家長會。

  但是,在他們抵達醫院的那一刻,希望破滅了。趁著夜色,齊大慶夫婦直奔山東大學齊魯醫院。

  山東大學齊魯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是國內最大的百草枯中毒診治基地,該科的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教授菅向東是目前國內治愈最多百草枯中毒患者的專家。數據統計顯示,該科近4年收治1942例,治愈存活1201例,治愈存活率為61.8%。

  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中毒病房住下的齊大慶妻子,從躺到病床上的第一天起,便甚少與人溝通。有時候,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幾個小時一言不發,仿若周圍的一切均為靜止,宛如雕塑。

  2:秋秀的兒子

  “媽,我喝藥了,你回家吧,我想見你”。

  2016年8月24日,秋秀永遠忘不了兒子電話中的這些話。那天她正和丈夫在離家幾百公里的一個皮具加工廠車間里,揮汗如雨地勞作,在接到電話的前一刻,秋秀或許還憧憬著和丈夫打工攢夠了錢,回老家給他們這個唯一的孩子蓋座新樓,迎娶兒媳,在不久的將來,咯咯笑著的小胖孫子踉蹌跑過來,脆生生地叫著“奶奶”。

  這一切平常又美好的愿景,定格在8月24日秋秀接到兒子電話的瞬間。她與丈夫放棄了當月按天計算即將發放的4800塊工資。回家。

  進門一見到兒子,秋秀來不及放下手腕上挎著的行李,三步并兩步沖到兒子面前,像轉陀螺一樣把兒子轉來轉去仔細查看,“除了喉結腫得有點厲害,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大礙”。秋秀夫妻給兒子做了一頓飯,炒了肉,但兒子嗓子不舒服,沒有多吃。這時候,他們只知道兒子喝了農藥,但并不知道這種農藥是百草枯。

  常年分居的一家三口人,因為百草枯“團聚”在了一起,換在平時,秋秀一家想都不敢想假期這回事。兒子初中畢業后便在縣城一家酒店打工,除了春節,一家人難得見面,兒子定期給秋秀的電話中總是叮囑媽媽:“多吃點,多買點,穿好點。我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不缺”的少年2016年20歲了,在這一年的8月20日下午,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偏離。

  因為感情受挫,秋秀的獨子8月20日下午沒有去酒店上班,而是在鎮上逛了許久。他最終走進鄉鎮的一家農藥店里,向小店老板要一些最常用的農藥。小店老板給他推薦了兩瓶“效果好”的水劑農藥,一瓶百草枯,一瓶敵草快(除草劑,成分與百草枯類似)。事后他回憶起當時攥在手中的兩個小藥瓶:“瓶子很小,剛好都能塞在我的褲子口袋里,瓶身上包裝簡單,看包裝并不知道這是人喝了后沒有解藥的”,買完藥后他在店里停駐片刻,看了看農藥名稱便離開了。

  當天黃昏,他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候車時前一飲而盡一瓶百草枯,喝完藥后散發出的藥味曾吸引了身邊一位一同候車的陌生人的注意,但行程匆匆,最終沒有人來過問這個男孩的異常。

  在回家的列車上:“我的眼淚不停流,止不住地往下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抵達家鄉后,他喝下了另一瓶敵草快。

  來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就醫之前,秋秀一家曾經輾轉求醫于鄉鎮醫院、縣城醫院、省三甲醫院,秋秀的丈夫無奈地搖著頭:“縣醫院不給瞧,省醫院也不給瞧,都說治不了。”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難掩病前的高大帥氣,胳膊上盤著一條仿若龍狀的紋身,雙腿修長結實,除了腫脹的喉結,看不出絲毫病痛的痕跡。但是,這個看似健壯的身體,正因為百草枯的作用,一點點枯萎著。

  9月1日上午,最新的化驗檢查結果顯示,秋秀兒子的腎臟已經出現了損傷。他做第一次血液灌流(將患者血液引入裝有固態吸附劑的灌流器中,以清除某些外源性或內源性毒素,并將凈化了的血液輸回體內的一種治療方法)時,自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初戀女友,女孩在收到照片的瞬間,把他拉黑了。

  

百草枯中毒病人做血液灌流 攝影:vict

百草枯中毒病人做血液灌流 攝影:vict

  截至目前,秋秀的兒子還不完全清楚百草枯對人體的影響究竟有多大,他只以為自己喝了點藥,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等到康復的那天,他就可以“去找她”。

  “我不懂兒子在想什么,我真的想知道他在外面怎么過的”,秋秀懊惱不已,為自己在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缺席后悔,在醫院陪床的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兒子因藥物刺激腫脹的喉結。

  沒有人知道,從16歲到20歲,父母不在身邊的這4年,這個男孩是如何倔強地生長著,如何度過孤獨的時光,如何一個人消化自己青春期的迷茫和困惑,又是如何在年少氣盛的時光里,去贏得心愛姑娘的芳心,又被傷得痛徹心扉。所有的一切對于他的父母來說,都是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如今身處病榻的他的心里。

  3:李娜

  只要她翻個身,就能看到雙人病房的另一側空空蕩蕩。那一側沒有人,沒有床,沒有醫用監護器,墻邊上懸掛著一截電源線。前幾日,她的百草枯病友剛剛病逝于這個角落。

  時間過去了很久,來自山東農村30歲的李娜依舊側身躺著,目不轉睛盯著面前的東西看。實際上,她的面前并無一人,也無一物。

  每過幾分鐘,李娜便會不顧美感地齜一下牙,好像吃完飯沒有牙簽想通過口腔開合剔除剩菜一樣,不過李娜這樣做,只是為了緩解呼吸困難。

  “她哭個不停”,李娜的丈夫回憶起8月初的那天下午,妻子抹著眼淚說喝了藥了。在丈夫去農田忙活的間隙,李娜順手從窗臺上拿了一瓶百草枯,一狠心倒了“一點”出來,農藥的刺鼻氣味刺激了李娜,她沒有成功咽下那“一點”,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瓶子。

  李娜一家在那天同樣不知道百草枯的毒性有多大,她選擇喝百草枯,是因為家里“有的是”,窗臺上、床底下,很容易找到。在李娜喝藥之前,家里剛剛做農產品生意賠了二十多萬,兩個幼小的孩子又因為父母日夜在農田里疲于奔命無人照顧,令李娜甚是煩擾。

  “越想越難受,喝個藥吧”,李娜的妹妹這樣轉述姐姐喝藥時的心理,但是,在喝完的一瞬間,李娜害怕了,尤其是在知道百草枯無特效解毒劑之后,她開始強烈地后悔。

  “我們特別絕望,網上說這種農藥沒有解藥是不是?”李娜的丈夫見到醫生便拿出李娜的肺部CT,指著上面偏白色的一部分(肺纖維化)重復地問這個問題,他對人多次強調,自己在網上查過。

  病床上的李娜已經后悔了十幾天。按她自己的說法:“只要喝過一次藥的人,再也不敢,也不會喝第二次。”在這十幾天里,除了后悔,她還在思念著兩個孩子。只要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提到“孩子”兩個字,李娜就會將頭轉向床的里側,眼睛里頃刻噙滿了淚。而且與她連接的監護器上,血氧飽和度(血液中血氧的濃度,呼吸循環的重要生理參數,正常人體動脈血的血氧飽和度為95%以上)會突然從95%落至80%以下。

  但不過幾秒鐘,她便收回眼淚,一滴不曾落下,轉過頭,并抬起沒有插著點滴針的左手,示意丈夫給自己喂面條,抓起氧氣罩,大口地吸著,“我一定會好起來”,李娜笑了。

  吃完飯的李娜長呼一口氣,發出一聲細微的“鳴叫”,平躺在床上,因為呼吸困難,難受的她支起雙腿,雙手摳進床單。陪床的親人們看著李娜難受,也開始跟著咳嗽,覺得憋悶,捶打自己的胸口。事實上,百草枯病人是沒有傳染性的。

  李娜的丈夫看著妻子另一側逝去病友曾呆過的空余區域自言自語:“究竟能不能活下來?”

  4:女董事長

  活下來,是無數個百草枯病人心中的吶喊。

  山東省立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醫師王海石多年來難以忘記一位病人“直勾勾”的眼睛。

  2008年,山東曲阜一名經營鄉鎮企業、資產過千萬的女董事長,暴怒之下抄起一瓶地上的百草枯就喝了兩口。在那一瞬間,她喝百草枯的目的很簡單,嚇一嚇自己的丈夫,讓他閉嘴,服從自己的管理。

  喝完藥的她的確達到了讓丈夫閉嘴的目的,但自己也進了地方醫院。經過一周左右的救治,病況愈發嚴重,這位女企業家怕了,喝下藥近10天后,輾轉來到山東省立醫院求治。

  在她喝下藥的短短的一周內,且在沒有及時有效治療的情況下,百草枯早已密布在她的肺、肝臟、腎臟、肌肉中,一點點侵蝕著機體,已經發展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

  來到山東省立醫院后,只要王海石一走進病房,她一定雙手抓住醫生的手,兩眼定定的盯著醫生:“主任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是真的想死,我實實在在的是想嚇唬嚇唬我丈夫。我有兩個孩子,還有這么大的企業。我不在了,我不甘心。不能丟下這么多人,工廠要是倒了,我上千的工人也沒飯吃,所以說我不能不管。”

  王海石記憶猶新:“每次查房的時候,她那種求生的欲望,希望醫生能把她挽救過來的要求,直勾勾地看著我,太強烈了,我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這位百草枯女病人在病床上熬了整整20天,在這20天里,她數次對醫生表示,“你們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哪怕讓我現在就撥一千萬過來,我也決不含糊,不管花多少錢,傾家蕩產也無所謂,只要治好我,什么條件都答應。”

  可惜,錢買不了命。

  最后一天,在她神智完全清楚的情況下,王海石將所有的氧氣都打開,眼見著她張大口使勁地喘啊喘,活活地憋死了,拋下丈夫和兩個十多歲的孩子。

  5:小宇

  來自江西26歲的小宇是一名“服毒劑量大”的百草枯病人。

  “從床上到地板上,都是臭味,都是吐出來的東西,流了一地,她靠在床邊,閉著眼睛流眼淚”,事隔三年,小宇的家人覺得那一幕似乎發生在昨天。小宇的媽媽最后一次見到她是晚飯前,她在滿屋子充盈的飯菜香中一邊拿著手機講電話,一邊默默地走上閣樓,便再也沒有下來。

  開飯了,一家人圍坐在桌前,笑著叫小宇下來吃飯,無果。小宇媽媽扯下圍裙,上樓看到了開頭那一幕。家人趕緊將小宇送到地方醫院洗胃,地方醫院的醫生檢查過后認為“無大礙”,便讓小宇一家回家休息。

  當時,還沒有人知道小宇喝的是百草枯。當天夜里,小宇開始發作,對媽媽說嘴里“燒得慌”,隱隱地有種刺痛感。困倦的家人們相信醫生說的“無大礙”,給小宇倒了一杯熱水,催促小宇多喝水,喝完趕緊睡覺,睡一覺就好了。小宇繼續撐著,挺到了第二天凌晨,情況糟糕起來。

  家人將小宇送到南昌某附屬醫院,醫生試圖弄清楚小宇喝的究竟是什么,但這時候小宇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喝完了“一小瓶”。她的家人跑回家找了很久,終于在屋外墻角的草叢里找到一個空的小農藥瓶,瓶身印著“百草枯”,小宇家人找到瓶子的那一刻舒了一口氣,認為既然找到喝了什么藥,那小宇肯定有救了。

  但是,醫生一句“無解藥”的答復,讓小宇媽媽差點暈倒。而這時候,距離她喝下幾乎一整瓶百草枯,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百草枯肆虐地在小宇身體里游走、侵蝕,她的肝臟、腎臟、肺部均出現了損傷,其中包括肺纖維化。

  省醫院的專家觀察幾天后束手無策,建議小宇家人放棄。但是,小宇在此刻顯露出強烈的求生意志,每天都對自己、對家人說著鼓勵的話,她對家人說:“只要樂觀,一切都會好起來”。家人被其感染,面對高額的醫藥費亦不放棄。

  小宇為什么喝藥?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她在生前的最后一個電話里,說了什么話,有過怎樣激烈的心理活動。家人唯一知道的,是那個電話來自于小宇的丈夫。

  從小宇進入醫院的第一天起,她的丈夫只來過一次,隨即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在小宇一家面前,帶著他和小宇唯一的兩歲兒子,消失了。

  在弟弟眼中,小宇“愛笑,熱愛生活,在我心中表達不出的優秀,很照顧家人,唯一的遺憾是為愛沖昏頭腦”。多年前,小宇曾在南昌一家網吧打工時,遇到了一名在南昌讀大學的外地男孩,從此愛得義無反顧,哪怕婚后這個男孩無所事事,不去找正經工作,小宇依舊愛得死心塌地。

  “我姐進醫院后,每天都對我笑,她打心底里后悔,不相信自己會死”,小宇的弟弟停頓許久:“也許這就是命吧。”

  2016年,小宇媽媽再次提及女兒,眼淚簌簌落下,只說一句:“我始終牽掛。”

  6:“中國百草枯之父”

  “當時對自己很滿意,我感覺為中國的農業做了一件好事兒”。但李德軍后來聞悉國內涌現出多例百草枯傷人致死的案例時,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李德軍是山東省農藥科學研究院院長、黨委書記,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百草枯生產技術開發團隊的帶頭人,被業內稱為“中國百草枯之父”。他帶領他的團隊率先攻克了原本只屬于先正達壟斷的百草枯生產技術,將百草枯生產工藝大規模普及中國。

  1996年,時任山東省農藥研究所(現山東省農藥科學研究院)副所長的李德軍選中了百草枯的研究課題。當時,國內的百草枯使用完全依賴進口,售價昂貴,市場銷量遠不及其他本土除草劑。此時的李德軍剛剛33歲,按他自己的話說,“那個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

  在一次研究課題挑選中,李德軍團隊的目光鎖定在了百草枯身上。“我的想法很直接,當時我們研究所的經濟狀況和在國內的知名度都非常非常低,如果我再挑一個和大院大所重復的課題,再沒有重大突破的話,那我們將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當時,我選課題就一個原則,不跟那些大研究院所碰撞,他們選的,我就不干,萬一大院大所提早突破且已經產業化,那么自己的課題就白做了。

  很簡單,我就找一個沒人研究過的試試看,畢竟那時我們這太弱小了,層次比較低。”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百草枯沒有被納入“大院大所”的選題范疇。而李德軍用“誤打誤撞”形容自己和百草枯的淵源。

  在持續性的攻關研究中,李德軍團隊遇到了難題,百草枯的技術攻關難度太大,超出了他開始的預期。在此期間,李德軍的團隊面臨壓力幾度接近崩潰,“其實想一想,當年好多大專家都知道它不好玩、不好弄、不要動他。

  我為什么要動(百草枯),但是沒辦法,我就是想干一點事兒,再復雜,再費勁我也得弄。”

  攻克百草枯生產工藝技術之后的李德軍迎來了事業的第一個高峰,引起了國家層面的注意,“十一五”期間,國家科技部開始立項對百草枯的清潔生產工藝和吡啶堿生產工藝進行了攻關。

  同期,百草枯廢水資源化綜合利用技術又被列入國家“863”項目,李德軍的事業蒸蒸日上。而在同行業重點企業的協同攻關下,百草枯從原料生產到三廢利用和處理技術一躍達到國際水平,形成了萬噸級的、完整的連續化、自動化工業生產規范體系,在中國幾百個農藥品種中名列前茅,成為舉足輕重的當家品種之一。2010 年,國家化學化工聯合會授予山東省農藥研究所科技進步一等獎。

  百草枯如此受市場青睞的原因之一在于其優越的除草性能。病人李娜家屬表示,在草甘膦和百草枯之間,更喜歡用百草枯,因為百草枯“便宜又好用,藥噴上去一個小時左右,草葉子全蔫吧了,不用翻地,就能接著種。”

  李娜家屬所言的百草枯便宜又好用,在業內存在共識。百草枯除草遇土鈍化,雖然百草枯打到草上的時候會起到除草效果,但是一遇到土壤便鈍化了,不再發揮效果。換句話說,百草枯不傳導、不會傷害植物的根,也不會在土壤和植株里面造成殘留危害,另外其發揮作用特別快。

  李娜家屬所言的“不用翻地”,則是指免耕種植。農作物免耕種植主要是建立在百草枯的使用之上。以長江流域為例,水稻收獲后,不用耕田除草,直接噴灑百草枯,將水稻稻茬和雜草全部打死,然后播種油菜或小麥,省工省力,還可以搶農時,這種噴藥方法已經大面積使用多年。

  有統計數據顯示,每公頃實施免耕搶茬將比普通翻耕平均增收1000元-1200 元,2010 年,通過免耕栽培技術的實施使全國農民在普通翻耕收益的基礎上多收入 200 -240 億元。而且,實施免耕作業一年可減少作業工序 2-5 道,降低作業成本 20% 左右。

  李德軍表示,如果 7 萬公頃作物種植面積全部推廣免耕作業技術,每年至少可節約灌溉用水 1 億立方米,這相當于整個北京懷柔水庫的蓄水量。

  李德軍團隊攻克百草枯生產工藝技術之后,大規模的百草枯國產化,拉動了百草枯上游各種化工原料產業鏈的發展,特別是吡啶堿系列產品。長久以來,我國的吡啶和百草枯一樣,主要依賴進口。百草枯大規模產業化之后,在強大市場需求的拉動下,南京紅太陽、山東綠霸等企業相繼攻克了吡啶的生產技術并大規模產業化。而在吡啶上游,又接力拉動了乙醛、乙醇、紅(木)薯等原料及其支鏈產業的蓬勃發展,由此,發展出了一條完整成熟的龐大產業鏈。

  相關數據統計顯示,目前在這條產業鏈上討生活的所有從業人員,粗略估算至少有30萬人。

  

百草枯瓶身 攝影:李凱祥

百草枯瓶身 攝影:李凱祥

  1999 年,我國經貿委發文明令禁止淘汰了金屬鈉法工藝之后,山東省農藥研究所與南京紅太陽集團合作成功開發出國內第一套 2000 噸 / 年氨氰法工藝,將百草枯國產化發展推上一個新臺階。

  有一天,“中國百草枯之父”李德軍去聆聽了一次關于診治百草枯病人的講座。他第一次看到了百草枯病人的圖片。聽完講座后,他把自己關在屋里陷入沉思,兩天沒怎么吃飯。“百草枯是我迄今科學研究生涯最得意的作品。我沒想到這么得意的作品上面出現了如此嚴重的瑕疵,讓我感覺到,有一種負罪感,我感覺這做的什么事啊”。

  李德軍說:“你可能理解不了技術人員對自己的科研成果,就好像女士對自己的孩子感情是一樣的。從開始孕育它,再慢慢把它做成型,逐漸的把它生產出來,完了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它拉扯大,擔驚受怕,牽腸掛肚,付出了艱辛的心血,最后真的長成花兒一般的姑娘的時候,卻發生了這種事。”

  他面色凝重,捻出一根煙,定了許久不曾點火:“我真的從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去喝百草枯,這不是給人喝的啊。”

  這幾年,他陸續接到過百草枯病人家屬的求助電話,向他咨詢救助方法。“醫藥醫療不是我的專業”,研究農藥的李德軍十分無奈。

  這位農藥界的科研翹楚,開始想改變些什么。從2013年始,李德軍團隊研究百草枯的一種顆粒劑。因為他聞悉一個自殺行為學研究統計數據,沖動型自殺者的沖動持續時間是13秒,如果拖延過了這13秒,就會放棄自殺閃念。

  在13秒的驅動下,李德軍團隊花了三年時間,投入四百萬開發資金,潛心研究消費者無法接觸到藥劑、無法服食的百草枯粒劑及其嚴密的水溶性袋包裝技術。

  他的這項研究技術獲得了四項國家發明專利、申請了一項國際發明專利。國家工信部組織專家專程奔赴調研,對該項百草枯水溶粒劑科技成果生產裝置現場考核,并頒發了生產批準證書。

  然而,農業部仍沒有開綠燈。李德軍沒有取得農藥登記證。換句話說,他可以生產,但不能出售。

  他不知道的是,在今年8月下旬,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剛剛收治了一名百草枯病人,這名病人自殺時選擇的便不是水劑,而是顆粒劑。該病人竟然打了一盆水,把袋裝顆粒劑放入水中靜置,耐心地等到完全溶解才喝下自殺。

  事實上,在中國每年數以萬計的百草枯中毒案例中,一大部分的誘因是來自于中毒者一時沖動的自殺念頭。

  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急診科副主任、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菅向東所接收的病例中,自殺口服的中毒者比例占到了80%-90%,誤服導致的中毒案例,所占甚少。山東省立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醫師王海石表示,自己接診的百草枯病例中,有85%以上是口服式中毒,這其中絕大部分中毒者中,都具有自殺心理。

  不過,絕大部分因一時沖動想通過百草枯自殺的中毒者和他們的家人,在事后都追悔不已。只是,那時留給他們的時間和機會都已經不多。而這種暗自滋生、無法預期的自殺心理傾向,為百草枯的監管和后期救治提出了更加冰冷殘酷的挑戰。

  7:政府

  百草枯迎來了限用令。

  2016年7月1日,百草枯水劑迎來了國內禁令。2012年4月24日,農業部、工業和信息化部、 國家質檢總局聯合頒布了第1745號公告,為維護人民生命健康安全,確保百草枯安全生產和使用,決定對百草枯采取限制性管理措施。

  自2014年7月1日起,撤銷百草枯水劑登記和生產許可、停止生產,保留母藥生產企業水劑出口境外使用登記、允許專供出口生產,2016年7月1日停止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

  這意味著,百草枯水劑這個在國外馳騁市場50多年、在中國大顯身手20余年、年銷售量10余萬噸、年使用面積5億余畝次的大宗除草劑產品,將在我國市場銷聲匿跡。

  據估計,每年因為百草枯中毒致死的人數約為萬人以上,國家農業部曾在北京市河南大廈召開包括南京紅太陽、山東綠霸等百草枯生產龍頭企業約談,會議上通報,年均中毒發病人數可能達到了數萬人。

  山東綠霸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企劃部經理張衡昌曾經去病房探視過百草枯病人,感覺“非常痛心,非常難過,非常無奈”,身為綠霸對外工作的主要負責人,張衡昌經常接到百草枯病人家屬的電話,詢問解藥。

  

山東綠霸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企劃部經理張衡昌 攝影:付碩

山東綠霸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企劃部經理張衡昌 攝影:付碩

  張衡昌說:“我不是醫生,也不能給出什么醫療建議來。每次接到這種電話很沉重很痛心,我只能說趕緊上醫院這句話。病人家屬有罵我們的,有發脾氣的,什么表現的都有,但是我們也只能忍著”。

  或許,絕望痛苦的百草枯病人和家屬,不僅僅找過李德軍,找過張衡昌,也找過農業部。

  他回憶起2011年6月10日北京市河南大廈的那次會議,先正達、紅太陽、綠霸等十余家企業位列其中,農業部的一位官員宣布會議的主題是“今天我們來討論如何禁止百草枯”。張衡昌他們當時很驚訝,為什么不討論是否要禁,而是直接定調先禁止再說?在這之前,包括先正達、紅太陽、綠霸等在內的所有企業,均不知道有關部門已經定下了這個決策基調,也沒有收到相關部門決策前調查論證的信息。

  實際上,在他看來,百草枯及其他一些農藥本是特殊生產資料,應該特殊管理,卻類似普通生活資料來管理。這是誘發百草枯中毒案例頻發的重要原因之一。

  雖然農業部、工業和信息化部、 國家質檢總局聯合印發的第1745號公告中,沒有對可溶粒劑作出明確的規定,但從2015年底開始,山東綠霸百草枯可溶粒劑登記已經過期,就是說其百草枯可溶粒劑已經停產。

  

攝影:vict

攝影:vict

  按照有關規定,農藥產品生產、銷售需要農業部核發的農藥登記證,工信部/質檢總局核發的生產批準證書/生產許可證和農藥產品標準(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或者企業標準),這 “三證”缺一不可。

  目前,除了南京紅太陽百草枯可溶膠劑三證齊全,還可以再生產幾年,其余所有企業,均沒有三證齊全。以綠霸為例,雖然其百草枯可溶粒劑生產批準證書尚在有效期內,但農藥登記證已在2015年底到期,農業部沒有批準其百草枯可溶粒劑正式登記申請。

  換句話說,雖然1745號文僅僅對百草枯水劑給出了禁令,政策上并未對百草枯其它劑型給予限制。但實際上,在現實中,百草枯生產企業已經不可能拿到百草枯其它劑型的“三證”了。

  這意味著,百草枯制劑的生產和發展,從今年起將逐漸走向萎縮。對于企業來說,這就好像給百草枯判了死刑。

  2016年5月9日,《農業部辦公廳關于征求2,4-滴丁酯等農藥禁限用措施意見的函》在網上發布,征求意見函第三條“將百草枯毒性變更為‘劇毒’,不再受理、批準百草枯田間試驗、登記申請,除母藥生產企業的百草枯產品出口境外使用登記外,不再受理、批準續展登記申請。”

  2016年9月7日,國家農業部種植業管理司又發布第2445號公告,表示“自本公告發布之日起,不再受理、批準百草枯的田間試驗、登記申請,不再受理、批準百草枯境內使用的續展登記申請。保留母藥生產企業產品的出口境外使用登記,母藥生產企業可在續展登記時申請將現有登記變更為僅供出口境外使用登記。”

  8:生產企業和百草枯關懷組

  在2011年6月10日北京市河南大廈的那次會議之后,“為了自救,也是為了救人”,綠霸、紅太陽、先正達、山東科信等11家百草枯主要生產企業一致回應了中國農藥工業協會的號召,2011年,成立了中國百草枯生產企業產品管理與社會責任關懷工作組(以下簡稱百草枯關懷工作組),“中國百草枯之父”李德軍,以及四家百草枯生產企業負責人擔任了工作組副組長。山東省立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醫師王海石也是工作組的主要成員。

  百草枯關懷工作組成立的第一年,綠霸等企業投入了1200多萬元資金,而紅太陽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楊壽海透露,紅太陽加入百草枯關懷工作組后,首期便投入200多萬元,后續又追加幾百萬元。

  作為國內第一家從李德軍手中買下百草枯專有技術的農藥生產企業,紅太陽集團董事長楊壽海表示,由于百草枯國產化技術的成熟和大規模應用,紅太陽的年產能已經達到3.5萬噸,比先正達還多2萬噸左右。但是,楊壽??吹桨俨菘莶∪撕螅瑯有耐矗?ldquo;可憐啊,不馬上死,而是折磨你死,太慘了。”

  在工作組的感召下,更多百草枯生產企業加入到此項工作中。根據工作組2013年工作總結報告,截止至2012 年底,該工作組已形成以10多家百草枯母液生產企業為發起單位、61 家具有百草枯水劑加工資質企業共同參與的社會責任關懷組織,共籌集資金達幾千萬元。

  企業自發籌集的關懷資金,主要用于開通兩部“全國百草枯中毒急救24小時(免費)咨詢熱線服務電話”(號碼為:400-099-0766、400-886-7120);免費提供衛生醫療專家審定編制的《百草枯中毒診斷、急救和醫院處理指導原則》,持續在全國大范圍開展基層醫生百草枯中毒急救專題培訓,免費提供中毒救治醫用藥物以及供臨床使用的尿液試劑盒,指導和協助各級衛生醫療機構做好中毒救治工作;開展農民安全科學使用百草枯專項培訓,免費提供百草枯專用防護服和器具等。

  百草枯中毒急救咨詢熱線電話的服務人員就包括王海石。他以自己所在科室收治的百草枯病人案例粗略估算,以2003年到2012年為例,自己所在科室收治百草枯病例589例(不包括門診與小兒科病例),持續到2016年,每年收治的百草枯病例數量逐年上升。

  在百草枯病人求生的訴求下,實際上,被禁止的不僅僅是百草枯水劑,百草枯可溶膠劑也面臨被禁的命運。

  在張衡昌看來,隨著監管的收緊,在百草枯行業,以及上游的一整條吡啶產業鏈討生活的30萬人生計,都將面臨尷尬境地。

  與百草枯病人求生同步的是,生產百草枯的農藥企業,也在求生。

  

攝影:vict

攝影:vict

  張衡昌直言,今年綠霸的整體效益將大幅下降,公司正在進行產業轉型升級,但新項目建設到達到預期效益,需要時間和大量的資金投入,綠霸需要度過一個艱難的轉型過程。

  在今年7月1日禁令生效之前,綠霸趙焱董事長曾做過一份方案,提出企業可以探索全流程產品追溯程序,全程二維碼監控,從生產入口一直監控到使用末端,實現可追溯管理,實行定點銷售和專業化防治。趙焱懷揣這份方案,奔赴北京面呈農業部有關領導,希望就此方案展開探討,但是沒有收到答復。

  張衡昌提出隱憂,目前,百草枯水劑在我國年銷售量超過10萬噸,年使用面積超過5億畝次,巨大的市場需求不會因禁用期限的到來而減少或消失,一旦全面禁止生產和銷售,可能會轉入地下黑工廠生產,銷售也由臺面轉到臺下,產品可能會以其他形式或面貌出現,這勢必給正常監管帶來很大的不便,意外中毒的幾率也會增加,中毒后醫生診斷、治療將更加困難。

  在張衡昌看來,百草枯相關管理措施的出臺未按事先設定的農藥管理程序和制度對其進行綜合評估,而是以某種偶然的因素開始,對其某個特性進行簡單的而非全面系統的評估,用行政的表述做出管理舉措,不符合農藥安全風險評估程序,是不嚴謹,不科學的。

  張衡昌質疑:“百草枯能這樣,其他產品呢?”

  而李德軍的感覺,是“作為一個技術人員來講,我只能用技術手段解決產品的缺陷。不能影響國家政策,要服從國家決定。在一個鮮活的生命面前,我針對百草枯技術改進做的工作又算得了什么呢”。

  9:醫生

  他身形高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所在的中毒與職業病科,是現今國內最大的百草枯中毒治療基地,目前正接診約40個來自全國各地不同病患程度的百草枯病人,隨著日期變化,這一數字每天都在增加。

  

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急診科副主任、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菅向東 攝影:李凱祥

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急診科副主任、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菅向東 攝影:李凱祥

  他是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急診科副主任、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菅向東,內科學博士,目前擔任中國毒理學會中毒與救治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心肺復蘇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山東省毒理學會中毒救治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是《百草枯中毒診斷與治療“泰山共識”(2014)》及《百草枯中毒診治“齊魯方案”(2014)》的主要完成人。

  2016年8月30日下午,他輪流穿梭在中毒與職業病科的三個病房里,見到病人時會揮舞起右手,語調高昂地和病人打招呼:“快好了吧?躺著吧,好好休息!”

  面對病人何時能出院的追問,他一邊大步流星往前走著,一邊在病房里回頭笑著回復:“慢慢來,別著急,你看別人都能走路了。”巡視病房的菅向東時猶如親臨戰場的將軍,病房里的人好似他的部下,他熱情洋溢的查房,給病人和家屬傳遞出強烈的自信。

  除了病房,菅向東最常呆的地方是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辦公室,這個目測不足10平米的主任辦公室促狹無窗,辦公桌上堆滿了專業期刊、研究報告、獲獎證書,墻上掛著一幅病人家屬送來的錦旗。在辦公桌后面是一張放著小枕頭的沙發,平日里的他,便是在這張沙發上偶作休憩,其余時間24小時隨時待命。

  查完房的他回到診室,和科室同事一同觀察著四小管液體樣本,第一管黑紫色的液體便是百草枯病人灌流前的尿液,隨后的三管液體逐漸變得清澈,最后一小管液體已經近乎透明。這說明,灌流前、灌流后病人體內的百草枯濃度出現了明顯的下降,菅向東所在科室的醫生們,包括菅向東在內,舉著手機、單反相機拍照存檔,拍完之后,一名醫生戴上橡膠手套后小心翼翼地取走試管。

  

百草枯中毒病人灌流前的尿液 攝影:vict

百草枯中毒病人灌流前的尿液 攝影:vict

  在他的努力下,9月16日,喝下兩瓶農藥的男孩——秋秀的兒子痊愈出院了。奇跡每天都在發生,事實上,很多患者因為得到菅向東團隊精心治療而獲得新生。但是,服毒劑量大的,治療難度依然非常大,服毒劑量問題是百草枯診治過程中面臨最大的困難之一。

  菅向東診治百草枯病人的建議方案主要是“白+ 黑方案”,進行全胃腸洗消治療。“白”即思密達(因漂白土無藥準字號,以思密達替代),“黑”即活性炭。具體方法: 思密達30 g 溶于20%甘露醇250 ml,分次服用,活性炭30 g(粉劑)溶于20%甘露醇250 ml,分次服用。首次劑量2 小時內服完,第2 天及以后分次服完即可。第3、4 天甘露醇劑量減半,可加適量礦泉水稀釋。除此之外,還包括早期的胃腸營養及消化道損傷的處理,以及積極開展早期血液灌流。

  在百草枯中毒診斷與治療“泰山共識”(2014)中,菅向東呼吁:“只有全面禁止或嚴格限制百草枯的生產和使用,才能從根本上遏制百草枯中毒的發生”。同時菅向東也談到,在百草枯退市后有關部門應該研發一些新型的無毒的綠色品種,來解決農村勞動力匱乏這一實際問題。

  在山東省立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主任醫師王海石看來,對于百草枯病人來說,喝藥之后的搶救應該“爭分奪秒”,而且要“準確定量”判斷出病人“喝了多少,咽了幾口”,才能科學設計治療方案。

  山東省立醫院在做百草枯病人服藥濃度檢測時,采用的是先正達(中國)投資有限公司新探健康發展研究中心提供的百草枯尿液檢測試劑盒。而且在6年前,王海石自己也破譯研究出了能準確定量檢測的試劑盒,但是,截止到目前,這個試劑盒申報5年后,尚未拿到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的“通行證”。

  10:“既然沒有解藥……”

  兒子剛剛住進山東大學齊魯醫院的第二天,秋秀念叨著“這種農藥這么毒,沒解藥,為什么不禁止?”,她的丈夫則認為:“禁了拿什么除草?有比這個除草效果好的嗎?”

  齊大慶一家、李娜一家也為這個問題產生過分歧。李娜的妹妹一提到百草枯便十分憤怒,漲紅了臉質問:“既然沒有解藥,為什么不禁止?”常年務農的李娜丈夫則糾結一番:“百草枯便宜啊,還是不要禁吧,盡快把解藥研究出來最好。”

  目前,在140多個使用百草枯的國家里,已經有20余個國家禁止百草枯使用,歐盟也于2007年因健康和環境風險因素等禁止。

  閑聊時,只有初中文化的百草枯病人家屬李娜丈夫突然迸發出一個想法,如果專門成立一個機構部門之類,讓他們來幫農民打藥(百草枯),不讓農民自己動手,不讓農民有接觸百草枯的機會,是不是就能減少中毒?

  但是,他的想法即刻遭到了其他百草枯病友家屬的反對:“找人來打藥,價錢是不是貴了?錢從哪來?你出錢嗎?你這個辦法不可行。”

  

攝影:付碩

攝影:付碩

  在年均數以萬計中毒者與整條產業鏈30萬人生計之間,在攀升的農民種地成本與萎靡的農產品價格之間,在一條生命的安全價值與我國環境生態效益等等之間,這不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每天傍晚時分,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中毒與職業病科的病房附近,經常會有部分百草枯病人家屬聚集在一起,以“你家的喝了多少?”、“咽了幾口?”、“來了幾天?”、“花了多少錢?”為開頭展開一次短暫的社交。

  這樣的社交最終會在一片嘆氣聲中結束,病人家屬隨即各自回到親人身邊。

  (為尊重中毒者及家屬隱私,文中病人姓名皆為化名。實習記者韓松、劉雪松、杜曉雨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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